殿内烛火摇动，药碗里的黑血还在泛泡。林晚跪在地上，袖口沾着未干的污迹，指尖却稳稳扣住发间玉簪。她没看太妃被拖走的背影，也没理睬西周压低的议论声。她知道，这一刻不能停。
她缓缓起身，裙摆扫过冰冷石砖。腕间翡翠镯贴着皮肤，余温未散，像一道无声的催促。
“诸位都看见了。”她开口，声音不响，却穿透满殿嘈杂，“太妃赐药，意在毁我容貌，断我婚约，将我许给北戎质子，以换她失势后的荣宠。”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低头避视的宫人，“可你们可曾想过，她为何选我？为何不选旁人？”
没人应声。
林晚抬手，拔下发簪，举至灯下。火光映着簪身，一道细刻的龙纹浮现，蜿蜒盘绕，尽头是两个小字——“永昌”。
“此簪为前朝永昌帝徽记，唯有皇室血脉可启。”她指尖一压，簪底暗格弹开，一缕血丝渗出，滴落其上。血痕沿纹路蔓延，竟如活物般游走，最终凝成一枚朱印。
殿中死寂。
她将簪子高举过头：“我母林婉，永昌帝独女，因先帝政变避祸民间，隐姓埋名嫁入定北侯府。她死于非命，尸骨未寒，便被污为‘克夫克子’。而我，自幼被贬为贱婢，吃穿皆劣，病不给医，险些死于庶妹之手。”
她目光转向主位。
皇帝仍坐着，脸色铁青，手指紧攥龙椅扶手。
“陛下。”林晚缓步上前，每一步都踏在寂静的缝隙里，“若您不信，可召太医院老臣陈九龄。当年我母临盆，是他接生。我出生时啼哭不止，您皇叔——也就是先帝胞弟——亲抚我额，说‘此女必乱世亦不低头’。那日，太后亲赐稳婆脚踝一刀，只因她多看了我一眼。”
皇帝猛然抬头。
“您母后，怕的不是我母回京，而是她带回的真相。”
皇帝站了起来，身形微颤。
“阿婉姑母……”他低声道，像是自语，“确有此言。”
满殿哗然。
林晚不退反进，再行一礼：“若陛下仍疑，可验我血脉。太医院存有永昌帝遗血玉匣，滴血可辨亲缘。我不求富贵，只求还我母一个清白，还我林家一个公道。”
皇帝盯着她，良久未语。
忽然，他抬手，击掌三声。
内侍疾步上前。
“传太医院令，取永昌遗血匣，即刻验亲。”皇帝声音沉如铁，“另，宣陈九龄入殿作证。”
群臣屏息。
不过片刻，白发老医官被引入，颤巍巍跪下。随后，一方暗红木匣呈上，锁扣锈迹斑斑，唯有中央一枚金印清晰可辨——正是永昌皇徽。
林晚伸出手。
银针自袖中滑出，她轻轻一刺，血珠坠入匣中。几乎同时，匣内沉寂多年的血丝竟微微颤动，如遇故人，缓缓向她血滴缠绕，最终交融不分。
老医官伏地叩首：“血脉相承，无疑。”
皇帝闭了闭眼，再睁时，目光如刀。
“永昌帝乃朕皇叔，林婉郡主为朕姑母。”他朗声宣布，“其女林晚，血脉正统，当为皇孙女，赐郡主衔，礼遇等同亲王嗣。今后入宫，可乘肩舆，见君不拜。”
话音落，满殿跪倒。
林晚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谢恩。她看着皇帝，一字一句：“多谢陛下还我身份。但有一事，尚需陛下明示——我母当年回京，曾言太后与北戎密约，以江山换权柄。三日后，宫中报她‘自尽’。毒，是谁下的？”
殿内空气骤然冻结。
皇帝脸色一变：“此等大逆之言，岂可轻信！”
“我母之死，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林晚声音未抬，却字字如钉，“是有人怕她说出真相。”
她刚要再言，忽觉袖口一动。
一道青影从殿角掠过，快得几乎看不见。待她反应，掌心己多了一枚玉牌，冰凉沉重，刻着“林氏”二字，背面纹路与她生母医书夹层中的印记完全吻合。
她猛地抬头。
廊下阴影里，一人立着，穿青衫，戴口罩，半张脸隐在暗处。可那眉骨、那鼻梁——与她生母画像中的轮廓，分毫不差。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镯子忽然发烫。
她听见了。
“阿晚，我是你舅舅。你娘不是病死的。那年她带证据回京，说太后与北戎签了密约，要用北军换她儿子登基。她求见永昌帝，被拦在宫外。第三天，宫里说她自尽了。可我知道，她从不低头，绝不会自杀。”
声音顿了顿，极轻，极冷。
“毒是太后亲手下的。她让人把药端到你娘房里，当着我的面，看着她喝下去。”
林晚的手攥紧玉牌，指节发白。
“你若想查，别走明路。太医院的药案底册，每月初七会送一趟内务房，烧一半，留一半。你娘的名字，在‘己殁’名单里，但批注是太后亲笔——‘知情者，皆除’。”
她说不出话。
舅舅站在那里，没再靠近，也没离开。他只是看着她，口罩微微起伏，像是在喘息，又像是在压抑什么。
“你活着，就是她的证据。”他的心声传来，最后一句极轻，“别死在真相之前。”
风从殿外灌入，吹动他的衣角。
林晚站在原地，手里攥着玉牌，耳边是尚未散去的心声，眼前是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她忽然抬步，朝殿外走去。
“郡主！”内侍惊呼，“陛下还未赐退——”
“让她去。”皇帝忽然开口，声音低哑，“今日之事……朕需要静一静。”
林晚穿过宫道，脚步未停。青竹追上来，欲言又止。
“小姐，您要去哪儿？”
“太医院。”她嗓音冷得像铁，“我要看药案底册。”
“可……初七还没到，册子还没送出来。”
“那就等。”她停下，转身看向宫墙深处，“我等得起。”
她站在石阶上，望着那扇紧闭的宫门。月光斜照，照在她手中的玉牌上，映出一道裂痕——像是多年前就碎过，又被勉强拼合。
她没再说话，只将玉牌贴进胸口，压在心口最深处。
远处更鼓响起，三声。
初七，还有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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