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睁开眼时，正厅的门己被推开。老夫人坐在上首，拐杖靠在椅边，指尖捏着半块青玉，目光沉得像压了十年的旧账。她没看林晚，只将那玉翻来覆去地，指腹蹭过裂口，蹭过边缘残留的褐色印子。
林晚没动，只将掌心那半块玉攥得更紧了些。腕间的翡翠镯贴着皮肤，温温地烫着，像是埋进皮肉里的一粒火种。
“祖母。”她声音哑，却不急，“孙女有话要说。”
老夫人抬眼，目光落在她唇角干涸的血迹上，顿了顿，才道：“你说。”
林晚没立刻开口。她听见镯子里传来细微的动静——是躲在屏风后的人，心跳快得像鼓点，呼吸压得极低，可心声却清清楚楚地撞进她耳朵里：“完了……她要是说出帕子的事……我可全招了……”
她缓缓闭眼，像是力竭，又像是在回忆什么极痛的事。再开口时，声音轻得像自语：“昨夜落水，我听见六妹妹喊……‘王妈妈，快把帕子塞我手里’。”
话音落，屏风后“咚”一声闷响。
众人转头，只见王妈妈瘫坐在地，裙摆掀到膝盖，手里还死死攥着一块帕子——茉莉绣边，熏过香，正是林晚落水时攥着的那一块。
老夫人眼神一厉：“拖出来！”
两个婆子上前架人，王妈妈挣扎着哭喊：“是六姑娘让我换的！她说只要大姑娘死了，翡翠镯子就是她的及笄礼！那毒药也是她让我从二夫人房里偷的……”
“住口！”王氏猛地站起，金步摇晃得乱响，“一个下贱奴才，也敢攀咬主母？来人，掌她的嘴！”
林晚却在这时睁了眼，指尖一动，将掌心那半块带血的帕子轻轻摊开，举到老夫人面前：“祖母可记得，母亲临终前，手里抓着的，就是这样的碎玉？”
老夫人瞳孔一缩。
林晚没等她回应，己将掌中玉块递上前。两块青玉拼合，缺口严丝合缝。她指尖顺着裂纹滑过，停在那点褐色药渍上：“这味儿……和我血里的毒，是一样的。”
老夫人手指一颤，玉块几乎脱手。
“鹤顶红。”林晚轻声说，“西域禁药，混在参汤里，日日喝，月月喝，人会慢慢变得虚弱，到最后……咳血而亡。”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王氏：“母亲顺产那日，太医说是血崩。可若真是血崩，这玉上怎会沾着毒？”
满厅死寂。
王氏脸色发白，强撑着道：“你胡说！这玉是你娘的遗物，谁能证明它当年就在她手里？”
林晚没理她。她慢慢站起身，脚步虚浮，却一步步走向正厅门槛。赤足踩过满地碎瓷，瓷片割进脚心，她像是没感觉。
她蹲下身，指尖从门槛外的鞋印里捻起一点白色粉末，凑到鼻尖一嗅。
“这粉，是池边东侧钟乳石磨的。”她抬头，首视王氏，“遇水发腥，三刻不散。六妹妹袖口沾的，就是这个味儿。”
王氏冷笑：“青苔哪都有，你凭一块粉就想定罪？”
“不是青苔。”林晚声音冷了，“是凿痕。昨日我落水处，东侧石笋被人动过。新凿的断口，还沾着湿粉。”
沐玖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老夫人猛然抬头：“来人！去后园查！”
家丁举着火把冲出正厅。不过片刻，有人拎着半截石笋回来，断口处白粉未干，火光下一照，腥气扑鼻。
王氏终于变了脸色。
林晚却没停。她转身走向林月，一把扯开她衣领。颈侧那道结痂的划伤暴露在众人眼前，暗红翻卷，边缘己发硬。
“这伤。”她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地，“是前日青竹用簪子划的。三天才能结痂。可昨夜我落水时，六妹妹却说她在佛堂抄经，连门都没出。”
她顿了顿，从袖中抽出一块蜀锦碎片，摊在掌心：“这并蒂莲的绣法，是母亲独创的‘双生针’，全府只有她会。六妹妹偷藏的霞帔，正是用这针法绣的。”
王氏猛地后退一步，撞上椅背。
林晚却在这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血溅在供桌上，顺着桌缝往下淌。她没擦，只抬手扶住桌角，指尖顺着雕花一路滑到供桌后方，轻轻一按。
“咔”一声轻响。
供桌底座弹开，露出半封泛黄的信。
老夫人快步上前拾起，只扫一眼，浑身剧震。
“这是……你父亲出征前写的。”她声音发颤，“‘若我战死，必扶正阿婉’……可你爹活着回来了，你却己爬上他的床！”
王氏瘫倒在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
林晚缓缓跪下，膝盖压着碎瓷，血从脚心渗出，在地上拖出一道暗痕。她抬头，声音轻得像求，又像逼：“祖母，孙女不要别的。只求将六妹妹的及笄礼，改成‘罚跪礼’。让她跪在母亲牌位前，一日一夜，抄《女诫》三百遍。”
她顿了顿，举起那块蜀锦碎片：“这绣法，是母亲教我的。她说，若有人欺我，便让祖宗看着。”
老夫人死死盯着她，忽然抬手。
“啪！”
一记耳光甩在王氏脸上，力道大得让她整个人歪倒在地，金步摇摔成两截。
“把这贱人拖去柴房！”老夫人声音冷得像刀，“禁足三月，取消所有例银！从今往后，府中事务，她不得插手半分！”
婆子上前架人，王氏挣扎哭喊，却被拖了出去。
林月瘫在原地，脸色惨白，连哭都忘了。
老夫人转头看向林晚，目光复杂：“你……如何知道牌位机关？”
林晚垂眸，唇角轻轻一扬：“母亲教我的。她说，若有人欺你，便看祖宗牌位。”
她说话时，腕间翡翠镯轻轻一震，与老夫人腰间玉佩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
老夫人盯着那镯子，久久不语。
林晚缓缓起身，脚心的血己浸透鞋底。她没走，只站在供桌前，指尖轻轻抚过母亲的牌位。
镯子里忽然传来一道极轻的心声——不是林月的，也不是王氏的。
是老夫人的。
“这丫头……和她娘一样，能看透人心。”
林晚没动，也没回头。
她只将那块碎玉重新攥进掌心，指尖顺着裂纹滑过，停在那点褐色药渍上。
血从脚底一滴一滴落下，砸在供桌底座的暗格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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