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把油纸包放进妆奁底层，顺手将抽屉合上。林晚坐在镜前，左手搭在膝上，右手扶着额角，指尖冰凉。她闭了会儿眼，再睁时，目光己稳。
“前厅来人说，顾砚到了。”
青竹一愣：“他怎么这个时候来？”
林晚没答，只抬手解开外衫扣子，换了一件素青褙子。肩上的伤被动作牵动，她眉心微蹙，却没停手。袖口沾的血迹己经干了，像几道褐色的划痕。
“你不歇会儿？”
“他既然来了，就不会等我。”林晚系好腰带，起身往外走，“我不去，倒显得怕了。”
前厅里，顾砚站在窗边，手里端着茶盏，姿态从容。见她进来，放下茶，微微一笑：“听说你昨日遇了险，特来探望。”
林晚在主位坐下，没让他坐。“顾公子日理万机，还能抽空来看我，真是抬举。”
顾砚不恼，依旧含笑：“你我自幼相识，你又曾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怎能不来？”
林晚垂眼，指尖在袖中轻轻一掐。镯子没动静，她没急，只淡淡道：“顾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昨夜刺客招供，说你是主使。太医院那位太医也认了，是你让他配的。你说，我该信谁？”
顾砚神色不变：“刺客的话能信？太医被你逼得跪地求饶，说的话，怕也不是真心。林晚，你一向聪明，怎会信这些？”
林晚抬眼看他。
就在这一瞬，镯子忽然发烫。
她听见了——
“这丫头，果然不傻。账册她肯定拿了，但只要她不敢用，就还是棋子。只要她还惦着那门婚约，就还得听我的。”
她心里冷笑，面上却缓了颜色：“顾公子说得也有道理。或许……是我太急了。”
顾砚眼中闪过一丝得色，随即压下，转作关切：“你肩上有伤，脸色也不好。我带了些点心，是府里厨娘亲手做的，你尝尝。”
他示意下人将一个红漆食盒捧上。
林晚没动。
“怎么，不信我？”顾砚轻笑，“还是怕我下毒？”
“顾公子说笑了。”林晚伸手接过食盒，指尖在盒底轻轻一按——有夹层。
她不动声色打开盒盖，里面是几块桂花糕，整齐码在青瓷碟上，香气清甜。
“多谢。”她合上盖子，搁在案上，“我待会儿再吃。”
顾砚点头：“该。你身子弱，不宜空腹用甜食。”
厅内一时安静。
林晚盯着他，忽然道：“顾公子今日来，就为了送盒点心？”
顾砚一笑：“自然不止。我是来道歉的。前些日子，礼盒之事，确是我鲁莽了。那蛇不是我放的，但我没查清就送上门，是我不周。”
林晚冷笑：“你若真不知情，怎会恰好在我开盒前让人送去祖父书房？”
顾砚摇头：“我只知礼盒被退，不知后续。林晚，你我之间，何必互相猜忌？”
镯子又烫了。
她听见——
“她在试探我。无妨，只要她还贪恋权势，就逃不出我的局。明日子时，城外破庙，她若不来，我就把账册抄本送去刑部，让她背上诬陷朝廷命官的罪名。”
林晚心里一沉，随即松开。
她抬手，从食盒夹层中抽出一张折得极小的纸条，指尖一弹，纸条展开——上面只写着一行字：“明日子时，城外见。”
她没抬头，只将纸条攥在手里，轻笑一声：“顾公子好雅兴，半夜约我去城外？”
顾砚神色不变：“有些事，不便在府中谈。你若不来，也无妨。只是有些证据，我怕再晚就被人毁了。”
林晚盯着他：“什么证据？”
“关于你母亲的死。”他缓缓道，“你不想知道，是谁在她药里动手脚？”
镯子猛地发烫。
她听见——
“她一定会来。只要她还惦着那个死人，就一定会来。到时候，她就再也没机会开口了。”
林晚缓缓抬头，看着他，嘴角忽然扬起：“顾公子相邀，我岂敢不去？”
顾砚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笑意加深：“你能来，最好。”
“只是……”林晚将纸条收进袖中，“城外不比府里，我一个女子，孤身赴约，总得有个交代。顾公子若真有诚意，不如先把证据给我看看？”
顾砚摇头：“证据在我手里，但不在府中。你若不信，大可不来。”
林晚笑了笑：“好。我来。”
顾砚起身，拱手：“明日见。”
她没送，只坐在椅上，目送他离开。
厅内重归寂静。
林晚低头，从袖中取出纸条，放在烛火上点燃。火苗窜起，字迹一点点化成灰。她没看，只等它烧到最后一角，迅速掐灭，将残片按在桌面上。
然后从妆匣里取出一张薄宣，覆在残片上，用炭条轻轻拓下仅存的“子时”二字。
青竹站在门口，低声问：“姑娘真要去？”
林晚将宣纸折好，放进贴身荷包：“他以为我在赌命。其实，我在等他开口。”
“可他要是设局呢？”
“他己经在局里了。”林晚站起身，走向内室，“备药。明日出门，得带些防身的。”
青竹应了声是，转身去取药匣。
林晚坐在床沿，解开褙子，露出肩头的伤。血痂己经结了一层，边缘发红，显然没处理干净。她蘸了药水，自己动手清理。
疼得厉害时，她咬了下唇，没出声。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青竹回来了。她把药放在桌上，犹豫了一下：“姑娘，明日……真要一个人去？”
“你不必跟。”林晚拧紧药瓶，“我自有分寸。”
青竹没再问，只把银针包放在枕下，顺手将床头那盏油灯拨亮了些。
林晚抬头看了眼灯芯。
火光跳了一下，映在她眼里，像一粒没熄的星。
她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在一张空白信笺上写下几个字：“若我未归，烧了妆奁底层的油纸包。”
写完，她将信折好，压在砚台下。
然后吹灭了灯。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林晚己换了一身窄袖劲装，外罩深色披风。她将银针藏进袖口，又在腰间暗袋里塞了两瓶药粉。
青竹递上水囊：“姑娘，路上喝。”
林晚接过，拧开试了试，又还回去：“换一瓶。”
青竹愣了下，立刻去换。
林晚站在院中，抬头看了眼天色。风有点冷，吹得她额前碎发乱飞。
她摸了摸腕上的镯子。
温的。
她没动，只等。
片刻后，青竹拿着新水囊回来，双手奉上。
林晚接过，拧开喝了一口，点头：“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回廊，行至角门。
守门小厮见是林晚，连忙开门。
她刚踏出去一步，忽听身后有人喊：“小姐！”
是王氏身边的大丫鬟，气喘吁吁跑来：“夫人听说您要出府，特意炖了参汤，让您带上，补补元气！”
林晚停下，看着她手中托盘上的白瓷罐。
镯子，忽然发烫。
她听见——
“喝下去，走不出三里地就会腹痛如绞……王氏说了，这次加了断肠草，绝不会再失手……”
林晚笑了笑，接过瓷罐，指尖在盖沿轻轻一碰：“替我谢过母亲。”
那丫鬟松了口气：“小姐慢走。”
林晚没回头，抱着罐子往前走。
出了巷口，她抬手，将整罐汤药泼进路边的排水沟。
青竹看着她。
林晚只说了一句：“下次出门，别让人知道时辰。”
她们继续往前走。
风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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