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还在巷口打着旋，林晚把黑衣人拖进西角门的柴房，门板合上的声音很轻。她靠着墙站了片刻，左肩的布条己经湿透，血顺着胳膊往下淌，滴在青砖缝里，像一串断了线的珠子。
她没去擦。
从怀里摸出一块干饼，咬了一口，嚼得缓慢。力气得一点一点攒。她把黑衣人捆牢，塞了块破布在他嘴里，又撕下自己内衫的布条，重新缠了肩。换下夜行衣，抖开一件月白绣兰的褙子披上，发髻重新挽起，插了支素银簪。
镜子里的人脸色发白，眼底却亮得吓人。
她走出去时，天刚蒙蒙亮。前厅的茶香飘得老远，小厮说顾公子一早来了，陪老侯爷说话，像是特意等她。
她没急着去。
先去了药房，倒了半碗温水，吞了两粒止血丸。药味苦得舌根发麻，但她咽得干脆。然后才顺着抄手游廊往正厅走，脚步不快，也不停。
厅里两人正说着话。老侯爷坐在上首，手里捧着茶盏，神情还算和缓。顾砚坐在下首，衣冠整洁，眉目温润，正笑着说什么，见她进来，还微微颔首。
“阿晚来了。”老侯爷看了她一眼，“顾公子一早登门，说是听闻你前几日身子不适，特来探望。”
林晚没应声。
她走到厅中，抬脚一踹，把柴房带来的黑衣人从地上踢得翻了个身。那人嘴被堵着，喉咙里发出呜呜声，手脚被麻绳捆得死紧，动弹不得。
茶香断了。
老侯爷手一顿，茶盏停在唇边。
顾砚的笑容也没变，只是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快得几乎看不见。
林晚看着他，嘴角一挑：“顾公子，你的‘礼’，太重了。”
顾砚缓缓放下茶盏，神色如常：“这是何意？这人是谁？为何带进我定北侯府？”
“他是谁？”林晚弯腰，一把扯开黑衣人外袍，露出内衬衣角上那行火烫的小字——“左相府·丙字营”。
她指尖在那行字上划过，抬眼盯着顾砚：“顾公子，丙字营是你父亲亲卫营，非你下令，谁敢动我定北侯府的人？”
顾砚眉头微皱，像是刚看见那行字，露出几分惊愕：“竟有此事？我毫不知情。若是家奴私下行事，冒用我名号，我也无能为力。”
他说得坦然，语气甚至带点惋惜。
可林晚腕间的翡翠镯，正发烫得厉害。
“贱人！竟敢把人带回来！”
“她想当众羞辱我？”
“若她敢提昨夜破庙，我就反咬她勾结乱党！”
她听见了。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刮过耳膜。
她忽然笑了，从袖中抽出一根银针，针尖在晨光下闪了下。
“顾公子既然说不知情，那不如让我替你验一验。”她往前一步，针尖轻晃，“扎一针‘定心穴’，若你心脉平稳，无怒无惧，我当场向你赔罪，如何？”
顾砚眼神一沉。
他没动，可指尖在袖中微微一蜷，膝盖绷了一下。
老侯爷一首没说话，但目光己从林晚身上，缓缓移到顾砚脸上。他戎马一生，最懂杀气。方才那瞬间，顾砚的呼吸乱了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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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逼近一步，针尖离他胸口只剩三寸：“怎么？不敢？”
“荒唐！”顾砚终于开口，声音冷了几分，“你一个闺阁女子，竟敢当众行凶？还污蔑朝廷命官之子？林晚，你莫要仗着祖父宠你，就肆意妄为！”
“肆意妄为？”林晚冷笑，“昨夜子时，城外破庙，十个杀手埋伏我，刀都砍到脸上了，那才叫肆意妄为。顾公子，你说是不是？”
顾砚瞳孔一缩。
老侯爷猛地放下茶盏，瓷底磕在案上，发出一声脆响。
“你说什么？”
林晚没回头，依旧盯着顾砚：“祖父，这人亲口招了，是顾砚给的金子，让他们杀我灭口。理由是——我查到了他和王氏的毒药交易。他说，我活着，他活不过三天。”
厅内死寂。
顾砚终于变了脸色：“你血口喷人！王氏如何与我有瓜葛？你有何证据？”
“证据？”林晚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摊在案上，“这是他昨夜给我的密约，约我城外相见。字迹、笔锋、落款习惯，太医院的笔墨司能验。而这个人——”她指向地上的黑衣人，“是昨夜唯一没死的。他亲口说，是顾砚亲自接见他们，发了金子，说了暗号。”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顾公子，你要杀我，我不意外。可你用‘误会’二字搪塞，是当我祖父瞎了，还是当我，蠢？”
老侯爷的手搭在拐杖上，指节泛青。
他盯着顾砚，声音低沉：“顾砚，你有何话说？”
顾砚缓缓站起身，衣袖一拂，竟露出几分悲愤：“侯爷，我敬您是长辈，才一早登门解释。可林姑娘一而再、再而三构陷于我，难道就因我退了婚约？她若心中不甘，大可走官府，何必当庭挟私报复？”
他说得情真意切，目光甚至带了点痛惜。
可林晚腕间的镯子，烫得几乎要烧起来。
“蠢货！现在只能反咬她疯魔！”
“只要她没铁证，这事就能翻！”
“等她落单，我再让人‘意外’死在巷子里！”
她听得清楚。
她忽然收了银针，轻轻插回袖中。
然后她转身，面向老侯爷，声音平静：“祖父，我不需要他认错。我只需要您知道——他敢来，是因为他觉得，我死不了，也不敢动他。可今天，我把他的人当众押进来，就是要告诉他，我不但敢，还能让他，当着您的面，露出真面目。”
老侯爷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丙字营……隶属左相亲卫，非他下令，不可能调动。”他看向顾砚，“顾公子，你若真清白，便该主动请刑部彻查。若你推诿，老夫，不介意亲自走一趟。”
顾砚站在原地，脸色铁青。
他看着林晚，眼神终于不再掩饰，像刀子一样剜过来。
林晚迎着他目光，一动不动。
“顾公子。”她忽然又开口，声音很轻，“你要杀我，可以。但别用‘误会’‘家奴’这种话，来糊弄一个，刚从破庙杀出来的人。”
她顿了顿，抬手抚了抚袖口，像是拍去一点灰尘。
“因为——我不但活下来了，还把你的刀，带回了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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