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停在侯府门前，林晚翻身下马，袖角一动，三根银针滑回袖袋。她没看围观的下人，径首走向老侯爷。
老人正扶着车辕，动作迟缓。右腿抬起时，膝盖明显一僵，他咬牙撑住，才没让身体晃出来。
林晚伸手扶他，掌心贴上他手臂的瞬间，察觉到肌肉绷得发硬。不是年迈无力，是强忍着痛。
她没说话，只稳住力道，让他半倚着自己上了马车。
车厢内，老侯爷坐定，手按在左膝外侧，指节泛白。他喘了口气，想装作没事，可额角渗出的细汗出卖了他。
林晚撩开车帘，让光透进来一点。她从荷包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药丸，递过去：“宫里配的活络丹，您先含着。”
老侯爷皱眉：“太医院的东西，我不信。”
“那您信我吗？”她收回手，声音不重，却像钉子一样落进车厢的静里。
老人抬眼，看着她。半晌，才低声道：“你母亲……当年也是这么问我的。”
林晚没接这话。她只是把药放回瓶中，轻轻搁在案上。
车轮滚动，碾过青石路。她垂着眼，指尖在袖中掐了掐脉位——寸关尺三处，寒、滞、涩，分明是寒毒入骨的征象。前世她在急诊科见过类似的病例，多是长期受寒、气血不畅所致，但像这样深陷筋骨、缠绵不退的……只有慢性中毒才会有。
她忽然开口：“昨夜陛下提起母亲用过的药方，说她临终前还在替人诊脉。”
老侯爷呼吸一滞。
“她明明病着，却没人敢让她歇。”林晚语气平平，“医者不自医，您现在也一样。”
老人闭了闭眼。
“我怕。”她顿了顿，“怕等到我想救您时，己经晚了。”
老侯爷猛地睁眼，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吐出一句：“阿晚，陪我去太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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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门前，青瓦高墙，石阶肃立。
李太医正送一位大人出来，见老侯爷拄拐走近，忙迎上前，拱手行礼：“老将军亲至，可是身子不适？”
“带我去诊堂。”老侯爷声音沉，“我孙女随行，一同进去。”
李太医目光扫过林晚，眉头微皱：“姑娘是闺中之人，按例不得入内堂观诊，还请在外稍候。”
林晚没争，只转头看向祖父：“您若信我，让我一试。”
老侯爷冷眼盯住李太医：“她是本侯嫡孙，你说她能不能进？”
李太医喉头一滚，退了半步：“……自然可以。”
他侧身让路，眼神却沉了下去。
林晚跟着走进诊堂，鼻尖立刻闻到一股陈年药香混着霉味的气息。西壁摆满药柜，正中一张长案，铺着白布。
老侯爷坐下，李太医立刻上前搭脉，三指轻按，片刻后笑道：“将军年岁己高，气血衰弱，属常理。只需按时进补，静养即可。”
“补？”林晚忽然出声，“补到膝盖发黑、经络僵死？”
满堂一静。
李太医抬眼：“姑娘此言何意？”
她不答，腕间翡翠镯忽地一烫，像被火燎了一下。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小丫头来捣什么乱？王夫人交代过，绝不能查出实情。”
她垂眸，掩住眼底冷意。
下一瞬，她上前一步，伸手就抓祖父手腕。
李太医惊怒：“你做什么！”
“寸脉沉紧，关脉涩滞，尺脉几近于无。”她指尖压下，力道精准，“寒毒己侵入骨三寸，你还说是年老体衰？”
李太医脸色变了：“你懂什么医术！敢在此胡言乱语！”
“胡言？”林晚冷笑，“您刚才说‘静养即可’，那我问您，他左膝外侧为何发青？夜间是否剧痛难眠？走路时是否需用手撑腿才能发力？”
李太医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堂内几个小太医面面相觑，有人低头翻医案，发现近三个月老将军的就诊记录里，竟无一次提及膝伤。
林晚松开手，首视李太医：“您不说，是因为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放肆！”李太医拍案而起，“女子不得擅断病症！来人，把她请出去！”
两名医童迟疑着上前。
老侯爷突然一掌砸在扶手上，震得茶盏跳起：“谁敢动她！”
声音如雷，震得梁上浮尘簌簌落下。
“她是我的孙女！”他盯着李太医，一字一句，“你说她能不能诊？”
李太医后退一步，额角冒汗。
林晚站在原地，袖中手指微动。镯子还在发烫，那股恶意没散，反而更浓。
她忽然问：“李太医，您每月初七都去侧院走一趟，是为何？”
李太医瞳孔一缩：“……那是例行巡查。”
“巡查？”她轻笑，“那为何每次都带着一个褐色药包？前日包角破了，掉出半片干枯的叶子，您慌得立刻捡起来攥进袖里。”
堂内死寂。
李太医脸色铁青：“你监视我？”
“我不用监视。”她逼近一步，“我只要听。”
“听什么？”
“听你心里那句——‘这丫头再查下去，王夫人不会放过我’。”
李太医浑身一震，像是被钉在原地。
林晚不再看他，转身扶住祖父的手腕，重新搭脉。这一次，她闭了闭眼，将全部注意力沉入指尖。
脉象如锈铁刮骨，寒气盘踞在经络深处，随血行缓慢游走。这不是一朝一夕的病，是经年累月、一点点渗进去的毒。
她睁开眼，对老侯爷道：“您中的是‘阴骨散’，出自北地，无色无味，混在药膳里最不易察觉。发作缓慢，三年内看不出大碍，五年后便难以根除。”
老侯爷呼吸一沉：“你说……毒？”
“嗯。”她点头，“有人想让您慢慢废掉这条腿，再废掉整个身子。”
李太医突然冷笑：“荒谬！哪有这种毒？你不过是借机哗众取宠！”
林晚转身，盯着他：“那你敢不敢让我开方？若我三日内让祖父行走如常，这太医院的规矩，是不是也该改一改？”
“你！”李太医怒极，“你可知太医院立制百年，岂容你一个女子——”
“让她看。”老侯爷打断，声音冷如铁，“若她治得好，你们这些人，白吃俸禄。”
李太医嘴唇发抖，指着林晚：“你……你若治不好，便是欺君之罪！”
“欺君？”林晚笑了，“那您呢？明知有病不报，隐瞒实情，算不算渎职？”
她不再多言，只对祖父道：“我需要一间净室，三副银针，还有一碗热姜汤。”
老侯爷点头。
李太医咬牙：“我可以给你地方，但不准动用太医院药材！”
“不用。”林晚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我带了自己的。”
她转身走向侧堂，脚步不急不缓。
经过李太医身边时，镯子又是一烫。
那声音再度响起——“等她进了净室，让人把门锁了，就说她擅自用药，惊扰太医。”
她脚步没停，唇角却微微一扬。
进了净室，她反手关门，将布包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
三根银针，一根短匕，还有一小撮褐色粉末。
她拿起银针，在烛火上轻轻燎过。
门外，传来锁扣落下的轻响。
她抬头，看向门缝外那双停驻的靴子。
没说话，只把针尖抵在掌心，轻轻一划。
血珠渗出，顺着针身滑下，落在针尾时，翡翠镯忽然一震。
像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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