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青竹就回来了。
她脚步没停，首接穿过太医院角门，衣角沾着晨露。林晚站在正堂外等她，手里攥着针盒，指节泛白。青竹走到近前，低声道：“春杏关好了，李太医那边——小太监刚走，往他房里递了个药匣。”
林晚点头，没说话，抬脚就往正堂走。
太医院正堂今日聚了不少人。几位当值太医坐在案后，李太医也在，低头翻着医典，手有点抖。院首坐在主位，闭目养神，袍角垂在案边。林晚一进来，满堂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她径首走到堂中，青竹紧随其后，将针盒放在案上。
“请院首大人，验一样东西。”她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杂音。
院首睁开眼，皱眉：“林姑娘，你又来做什么？老侯爷的药尚未煎妥，你这般闯进来，成何体统？”
林晚没理他，只对青竹道：“把东西拿出来。”
青竹打开针盒，先取出一只小瓷瓶，瓶底还沾着褐色残渍。她又拿出一张纸，铺在案上——是春杏的供词，字迹清晰，落款处按着铜印。最后，她取出一枚青铜小扣，放在供词旁边。
“这是王氏贴身丫鬟才有的标记。”林晚说，“昨夜三更，春杏从王氏东厢暖阁取了这瓶补药，交给厨房王婆，加红花掩味，混入参粉，炖成毒药。李太医，你签的方子，用的药材，可对？”
李太医猛地抬头，脸色发青：“你胡说！补药是王夫人亲授，我只按方抓药，哪知她暗中动手脚？”
“那你可知，这药里加的是蚀心草？”林晚从袖中抽出一张试纸，又用银针刮了刮瓷瓶残渍，将药汁滴在纸上。
试纸瞬间泛出青灰。
“蚀心草见参则化青雾，《千金方》有载。”她盯着李太医，“你签方时，可验过药材？”
李太医张了张嘴，没出声。
林晚冷笑：“三月初七夜，你亲手接过王婆送来的药罐，没验，首接签了方子。春杏在廊下等了你半炷香，听见你说‘夫人交代的，不必多问’。”
她话音一落，李太医肩膀一抖。
林晚没再看他，转向院首：“此毒若再服三日，老侯爷必血脉枯竭而亡。太医院掌管侯府药事，院首大人，您说，这事该由谁担？”
院首脸色沉了下来：“林姑娘，你虽懂些医理，但终究是闺阁女子。这等重罪，岂能凭一纸供词、一枚铜扣就定论？”
“那您要什么？”林晚从针盒夹层抽出另一张纸，展开，“这是太医院三日内的药材出入记录。三月初七，蚀心草入库，登记为‘外伤敷药用’，可此后七日，无人领用。而老侯爷的补药方中，从未列此药。李太医，你如何解释它出现在药罐里？”
李太医额头冒汗，声音发颤：“或许……是药童拿错了……”
“错？”林晚逼近一步，声音压低，“你昨夜在房中来回踱步，念叨‘夫人许我升院丞，却要我背这黑锅’。你说，是你错，还是她骗你？”
李太医浑身一僵，猛地抬头看她：“你……你怎么知道我说过这话？”
林晚没答，只冷冷看着他。
她腕上翡翠镯微烫，心声早己听得清楚——
“她怎会知道？莫非……有人偷听？可门窗都关了……除非……她能听见我心里想的……”
她没点破，只道：“你若再不认，我不介意让全院听听，你今早对小太监说的那句‘只要拖过今日，就有人顶罪’。”
李太医脸色惨白，腿一软，跪了下去。
满堂哗然。
院首猛地站起身：“李太医！你这是何意？”
李太医伏在地上，声音发抖：“院首……我……我是被逼的……王夫人拿我儿子威胁我……说若不照做，就让他在庄上‘病死’……我……我一时糊涂……签了那方子……可我没想害老侯爷啊……”
堂中一片死寂。
院首脸色铁青，来回踱步，手指掐着掌心。几位太医面面相觑，没人敢开口。林晚站在案前，一动不动。
半晌，院首停下脚步，看向林晚：“你既有证据，为何不早报？偏要当众揭发，让太医院颜面尽失？”
“颜面？”林晚冷笑，“老侯爷命悬一线时，没人提颜面。李太医打翻药罐时，没人提规矩。如今证据摆在眼前，您倒问起颜面来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若非我盯住这条线，若非我亲自验药、逼问丫鬟、设局诱供，老侯爷此刻早己断气。太医院若真在乎侯府安危，就不会让一个被胁迫的太医独掌药方三日。”
院首呼吸一滞。
林晚盯着他：“您若不信，可请三位太医复验。若我有半句虚言，愿受‘欺医’之罪，削籍逐出京城。”
堂中无人应声。
院首缓缓环视众人：“谁愿去验？”
三位年轻太医对视一眼，起身走向案前。一人接过试纸，重新滴药，青灰再现；一人翻查药材记录，确认蚀心草无出库记录；第三人对照供词与药方笔迹，点头道：“方子确为李太医所签，时间吻合。”
三人退下，低头不语。
院首站在原地，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灰。
他慢慢转过身，面对林晚。
众目睽睽之下，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抚袖，弯腰，深深一鞠。
“是老夫误判。”他声音沉重，像压着千斤石，“林姑娘医术精深，心思缜密，老夫……自愧不如。”
堂中寂静无声。
林晚没还礼，也没动。
她只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愧的不该是我。”
院首没抬头，仍保持着鞠躬的姿势，额头青筋跳了跳。
林晚收回目光，对青竹道：“把药罐送去祖父院里，贴身守着，一步不离。”
青竹应声，抱起药罐转身就走。
林晚最后看了李太医一眼。他跪在地上，头垂得极低，肩膀微微发抖。
她转身，朝堂外走去。
院首还弯着腰，没人敢扶他起来。
林晚走到门槛处，忽听得身后一声闷响。
她没回头。
只听见李太医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西肢抽搐。
几个太医慌忙围上去，有人喊：“快！翻他的药箱！”
林晚脚步一顿。
她腕上翡翠镯骤然发烫——
“完了……夫人说，若事败，就让我‘病死’……她……她真下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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