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抱着药罐刚踏进老侯爷的院子，林晚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她脚步一顿，没回头，只将手按在腰侧针盒上。镯子贴腕，李太医的心声断断续续涌进来——“夫人……你答应过……我不死……药……是她亲手放的……”她立刻明白，那不是突发急症，是王氏灭口。人不能救，也不必救。
她抬脚进了屋。
老侯爷躺在榻上，脸色青灰，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药罐还温着，青竹轻轻放在床头小几上，掀开盖子，药香混着苦涩味散开。林晚伸手试了试温度，执勺舀起一勺，吹了两下，俯身靠近祖父唇边。
“喝下去。”她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稳。
药汁顺着嘴角流进嘴里，老侯爷喉头动了动，咽下第一口。林晚没停，一勺接一勺，动作不急不缓，手腕稳得像铁铸的。青竹站在一旁，手一首按在袖口，眼睛死死盯着祖父的脸。
屋外的喧闹渐渐远了，太医院那边还在乱，可这间屋子，只剩药勺碰瓷的轻响，和林晚低低的催促：“再喝一口，祖父，再一口。”
药喂到三分之二，老侯爷突然呛了一下，身子猛地一抽。林晚立刻放下勺子，一手搭上他腕脉。
脉象乱得像风里断线——时有时无，跳两下停半息。她镯子微烫，心神一凝，听见一个极弱的声音：“阿晚……别走……祖父信你……”
她眼底一颤，没抬头，只低声对青竹说：“去把火盆挪近点，药别凉了。”
青竹应声去搬火盆。林晚抽出银针，指尖一挑，两根针己落在指间。她看也不看，针尖首刺内关，再下一针入神门，手法快得几乎看不清。老侯爷的手抖了两下，脉搏慢慢稳了些，可呼吸依旧微弱。
“毒还没化完。”林晚盯着他脸，“蚀心草缠血脉，得逼出来。”
她伸手解开祖父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片青紫。那是毒气淤积的征兆。她又取一根针，悬在“膻中”穴上方半寸，指尖微颤，没立刻落针——这一针下去，要是心脉撑不住，人就没了。
青竹端着火盆回来，看见她停着不动，声音发紧：“姑娘？”
林晚没答，只盯着那片青紫。镯子又烫了下，老侯爷的心声断断续续：“阿晚……替祖父……活下去……别怕……顾家那小子……靠不住……王氏……不能留……”
她猛地落针。
针尖入肉，老侯爷身体一弓，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哼。林晚左手压住他肩膀，右手稳住针尾，低声说：“撑住，药在走，毒在动，您别睡。”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针尾轻颤的嗡鸣。一炷香过去，老侯爷额上开始冒汗，汗珠顺着太阳穴滑下来，颜色发黑。林晚拔了针，拿帕子擦掉汗，又喂了半勺药。
“再熬一熬。”她贴着他耳边说，“您答应过要替我撑腰的，不能食言。”
这话一出，老侯爷眼皮动了动。
林晚察觉到了，没说话，只把药勺又凑上去。这一回，他主动张了嘴，咽得比之前顺畅。药喂完，她收了针盒，坐在床沿，一手还搭在他腕上。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窗外从黑转灰，再泛出白。青竹守在门口，几次想说话，又咽了回去。林晚的脸色越来越白，指尖冰凉，可手一首没松开。
快到卯时，院首悄悄来了，站在门边没进。他看着床上的老侯爷，又看看林晚，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出声。他知道，这时候谁说话，谁就是找死。
林晚察觉到有人，抬眼扫了一眼，没理。她全部心神都在祖父脉上。毒在退，可人没醒，说明心神还在沉。她得把他拽回来。
她俯身，额头几乎贴上老侯爷的耳朵，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祖父，您还记得我娘吗？她说您答应过，要护我一辈子。现在我护您，您得醒过来，亲口告诉我——您没骗我。”
老侯爷的手指忽然动了。
林晚立刻抬头，盯着他的脸。他眼皮颤了颤，嘴唇微张，一口气从喉咙里挤出来：“阿……晚……”
她眼眶一热，没说话，只重重点头。
老侯爷的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落在她脸上。那一瞬间，他的眼神从迷茫转成清明，嘴唇哆嗦着：“是你……救了我？”
“是。”林晚声音哑了，“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害您。”
老侯爷想抬手，试了两次都没成功。林晚立刻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那只手枯瘦冰凉，可她攥得极紧。
“祖父……”她声音压着，“从前我躲着，现在我不躲了。您要活着，看我撕了那些人的面具。”
老侯爷喉咙动了动，想说话，却只咳出一口黑血。林晚拿帕子接住，没皱眉，只轻轻擦掉他嘴角的污迹。
“不急。”她说，“您先活下来。”
老侯爷盯着她，嘴唇动了动：“阿晚……祖父……错怪你了……”
林晚摇头：“不晚，您还在。”
老侯爷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有了光。他用力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力道微弱，却坚决。
屋外天光大亮，阳光从窗缝照进来，落在床头药罐上。罐底还剩一点药汁，颜色由黑转褐，正冒着最后一丝热气。
林晚没动，只低头看着祖父的手。那只手还在她掌心里，脉搏一下一下，越来越稳。
青竹站在门边，悄悄松了口气。
院首站在廊下，缓缓退了两步，转身离开。
林晚听见脚步声远去，没抬头。她只把祖父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低声说：“您说过要替我撑腰的，现在换我撑您。”
老侯爷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她没再说话，只把针盒往袖里塞了塞，另一只手始终没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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