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上的风比太医院里冷得多，林晚走在队伍中间，袖口那根银针始终没松手。她指腹一遍遍针尾，像是在确认它还在。方才小太监喊话时，她腕间的翡翠镯毫无动静，连一丝杂音都没有，这比任何心声都更让她警觉。
她没抬头看天，也没去数宫灯几盏。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后偏偏在她刚压住李太医威风的当口发病，时机准得像掐着脉搏下刀。
队伍走得不快，但没人敢停。前方几位太医低着头，脚步急促，药箱提得紧紧的。有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一触即收。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个未入太医院的女子，跟着来干什么？是凑数，还是真能诊？
她不解释。解释没用。能站在这里，不是谁恩准的，是她自己一步步踩出来的。
李太医落在最后。
她早察觉了。从出太医院起，他就没再往前挤，反倒越走越慢，像是故意等着她。她也不急，放慢步子，任他跟上来。
宫道转了个弯，两侧高墙夹道，声音被压得低沉。就在拐角处，李太医终于开口，嗓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你以为你能一首得意下去？”
林晚没停步，也没回头。她只侧了侧脸，眼角扫过他半边发青的脸色。
“我定会尽力而为。”她语气平得像在说今日天气。
李太医冷笑：“太后若有个好歹，你可担待得起？”
“担待不起也得担。”她脚步未乱，声音依旧轻，“总比某些人，明知药性相冲还敢开方，事后又连夜改笔记来得强。”
李太医猛地顿住。
她这话像一把薄刃，贴着皮肉划进去，不深，却精准。昨夜他偷偷翻《本草备要》，把林晚当众指出的几处错漏抄在页脚，笔迹潦草，连自己都认得费劲。这事没人看见，可她偏偏说得像亲眼所见。
他喉头一哽，怒火往上冲：“你——”
“李大人。”林晚终于停下，转身看他，目光清冷，“您是院首，该清楚什么叫‘医者本分’。若连这点都忘了，不如趁早告老，别在这儿碍着后人行路。”
她话音落，己转身继续往前走。
李太医站在原地，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出声。可那眼神，像钉子一样钉在她背影上，恨不得把她钉死在宫墙之间。
林晚没理会。她知道他恨她。恨她揭了他的短，恨她在众太医面前让他下不来台，更恨她一个女子，竟敢在他这个几十年资历的老太医面前指手画脚。
可她不在乎。
从前她在急诊科值夜班，一天接三十个急诊病人，连轴转三十小时都不带喘匀的。那时候没人问她“你担待得起吗”，只问她“人还能不能救”。现在也一样——人来了，病在前头，救就是了，哪有工夫听谁冷言冷语。
队伍继续前行，穿过两道宫门，终于到了太后寝宫外。
殿前石阶高阔，两侧宫人肃立，连呼吸都压得极轻。太医们一个个收住脚步，整理衣冠，有人下意识摸了摸药箱扣环，有人低头检查袖口是否整洁。紧张气氛像水一样漫上来。
林晚站在最后，没动。
她抬手，将袖中银针盒往怀里按了按，确保它贴着肋骨，不会滑出。这动作极轻，几乎没人注意到。可她自己清楚——针在，她就在。
她抬头看那扇紧闭的殿门。朱漆厚重，门环铜绿，看不出半点异样。可她腕间的镯子，依旧冷得像块石头，没有一丝心声传来。
越是这样，她越明白：不对劲。
寻常病人发病，身边宫人慌乱，心声杂乱如麻。可这里，静得反常。连守门太监的心里，都没有一丝波澜——像他们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眯了眯眼。
这场“头眩”，从头到尾，都不像是病。
倒像是——一场等着她入局的戏。
她没再往前凑。其他太医己开始低声商议谁先入内、如何轮诊，有人甚至偷偷看她，像是在等她抢着上前。她冷笑，没动。
抢？她不抢。谁爱出头谁去。她只等一个机会——一个能看清这局到底是谁布的、冲着谁来的。
李太医走了过来，站在她斜前方，故意提高声音：“林姑娘，太后凤体攸关，可不是逞强的地方。你若没把握，就别进去了，别到时候手一抖，惹出大祸。”
旁边几位太医都听到了，纷纷侧目。
林晚只淡淡看他一眼：“李大人放心，我若没把握，昨儿就不会给老侯爷喂药。”
“你那是运气！”李太医声音一扬，“太后与侯爷岂能相提并论？你一个闺阁女子，连太医院的门都没踏进去过，凭什么——”
“凭我治得好。”她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像冰片落进铜盆，“您治不好的，我治；您不敢用的方，我敢。这就够了。”
李太医气得发抖，还想再说，却被旁边一位老太医拉住：“行了，别在这儿争了，太后等着呢。”
林晚不再理他。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到台阶边缘，离殿门最近的位置。
风从高处吹下来，卷起她裙角一角。她没去抚平。
她只盯着那扇门，等它开。
她知道，门一开，就是刀山。
可她不怕。
她前世在手术室见过太多生死，见过病人瞳孔散大时的最后一口气，见过家属跪地哭喊却救不回的绝望。那时候，没人给她设局，可她照样拼到最后一秒。
现在也一样。
她不怕病，不怕死，更不怕有人想借太后的病，把她按进泥里。
她就站在这儿，等着。
殿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
一股沉香气味飘出，混着药气，却不浓。宫人低声通报，太医们依次低头迈步。
林晚走在最后。
她抬脚踏上第一级石阶，鞋底与青石相触，发出轻微一声响。
就在她即将跨过门槛时，腕间的翡翠镯，忽然一烫。
她脚步微顿。
不是心声。
是某种极短促的波动，像一根针，轻轻扎了一下她的神识。
她没回头，也没停。
她只将左手悄然按在袖中针盒上，指节收紧。
门内，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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