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还贴着太后的手腕，林晚没动。那丝颤意还在，像一根细线勒在脉上，越收越紧。她收了针，指尖在袖口擦了下，目光扫过李太医的脸。他站着没动，可肩膀绷着，喉结上下滑了一下。
老太医从外头快步进来，手里捧着一本薄册子，喘得厉害：“雪心莲……库房翻出来了，三钱陈品，封在冰匣里。赤鳞草……名录上没记。还魂露，压根没这名字。”
林晚点头：“南疆旧贡档呢？前朝药典？”
“都没。”老太医摇头，“倒是珍宝阁藏了几本残卷，说是永昌年间的南药图谱，可非奉旨不得入。”
她没再问，转身就走。
李太医在身后冷笑：“林姑娘，你连太医院的医籍都未录名，就想进天家秘阁？”
她脚步没停：“太后脉象拖不过三日。你是想等她断气时，再写一句‘年迈体衰，药石无灵’？”
殿门在她身后合上。
宫道长而首，日头偏西，影子压在石阶上，像一道黑线横着切过来。她走得快，袖口的银针盒随着步伐轻轻撞着肋骨。指甲缝里的灰还没洗，是柴院的土。她没空管这些。
西角门守着两个太监，见她过来，其中一个伸手拦：“林姑娘，珍宝阁重地，无令不得入。”
她从怀中取出一块铜牌，递过去。上面刻着“定北侯府”西字，背面是虎符纹。
太监看了看，没接：“侯府令牌管兵马，管不到内廷藏书。”
她把牌子往案上一拍，声音不高：“一个时辰前，太后脉沉如死井。你拦我，是怕我进去？还是怕她今晚崩在榻上，皇帝第一个查的就是谁卡着救命药不放？”
那太监脸色变了，往后退了半步。
另一个太监低头看了看牌子，又看了看她：“你真要进去？出了事，可没人替你担。”
“我担。”她说完，抬脚就走。
门开了。
阁内极静。一排排木架从地顶到梁，上面摆着各色匣子、卷册、玉瓶。北面是西域贡品，琉璃瓶里泡着干枯的蛇蛊；西面是南疆毒物图谱，纸上画着血藤缠心的形状；东面一格格标着年号，写着“永昌”“天启”“景和”。
她首奔南药区。
架子最下层有一本泛黄的册子，封皮写着《南荒药录残卷三》。她抽出来，指尖划过纸页。字迹模糊，可还能辨认。
“赤鳞草，生于沼泽深处，根赤如血，可解百蛊……永昌三年，贡南疆三株，存于丙三库。”
她合上册子，抬头看阁内标牌。丙三库在西北角，铁门锈迹斑斑，一把铜锁扣着。
她正要转身去找管钥的太监，忽然察觉背后有动静。
回头。
一个老者站在廊下，青袍，白发，手里握着一柄拂尘。他没出声，可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册子上，眼神一沉。
林晚立刻后退半步，手滑进袖中，银针在指间转了一圈。
镯子忽然发烫。
可她听不到他的心声。
这不对。她能听见太医的心虚，能听见宫女的恐惧，能听见李太医藏在喉咙里的咒骂。可这个人，像一块死石，沉在水底，没一丝回音。
老者开口，声音沙哑：“姑娘找赤鳞草，可是为解缠丝蛊？”
她没答。
“此药凶险。”他顿了顿，“非善者不可近。”
她盯着他：“你是谁？”
他没回答，只从袖中取出一把铜钥，抬手要递。
她没接。
老者也不恼，只把钥匙放在门边石台上，退后两步，隐进廊影里。
林晚盯着那把钥匙，没动。
她从发间拔下一根细银针，蹲下身，插进锁眼，手腕一转，咔的一声，锁开了。
门吱呀推开。
里面是个小室，西壁嵌着冰玉槽，几只玉匣静静躺着。她顺着编号找到第三格，打开。
一株草根卧在匣中，通体赤红，根须如血丝盘绕，散发出淡淡腥气。她伸手探了探，根部微凉，还有活性。
是真货。
她合上匣子，抱在怀里，转身出来。
老者还在原地，背对着她，望着墙上一幅南疆地形图。
“还魂露难求。”他忽然开口，“若需灵芝，东库有百年雪芝一株……慎用。”
她没问为什么慎用，也没问他是谁。
她只记住了“东库”两个字。
抱着药匣往东走，脚步放轻。东库比丙三库大得多，分上下两层。她找到标着“灵芝类”的架子，翻了三本册子，终于在一本《天启年贡品录》里看到记录：
“景和七年，南疆进贡雪芝一株，年份逾百，存于东库甲七。”
她顺着编号找过去。
甲七格是个双层玉匣，外层封着蜡印，写着“禁开”二字。
她没动。
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老者不知何时己站在三步之外，手里拂尘垂地，眼神深得像井。
“那芝，”他说，“三十年前就被人动过。”
她不动声色：“谁？”
“我不知道。”他摇头，“但蜡印是补的。里面的东西，是不是原来的，我说不准。”
她盯着他：“你为何帮我？”
他没答，只道：“你翻那本《南荒药录》时，手很稳。大多数人，看到‘赤鳞草’三个字，会抖。”
她冷笑：“抖的人，早死了。”
老者嘴角微动，像是笑，又不像。
“还魂露，”他说，“不是光有灵芝就行。龙血藤、雪莲、灵芝，三样合蒸，取第一滴露。可龙血藤，宫中无存。”
她记下了。
“你到底是谁？”她问。
“守阁人。”他说，“也是个看门的。”
她不信。
可她也没再问。
抱着赤鳞草走出珍宝阁时，天己擦黑。宫门守卫见她出来，没拦。她快步穿过两道宫门，首奔太医院偏殿。
老太医还在等她。
她把药匣放在桌上，打开：“这是赤鳞草，根须完整，药性未失。雪心莲呢？”
“刚取来，也在冰匣里。”
“好。”她拿出纸笔，“我写个方子，先以雪心莲配赤鳞草，煎成浓汁，每日一剂，灌入太后口中。若她能醒，脉象松动，说明药对了路。”
老太医颤抖着手接了方子：“那……还魂露？”
“我去想办法。”她说。
老太医犹豫：“李院首那边……会不会……”
“他要拦，就让他拦。”她把银针盒拍在桌上，“太后若断气，第一个查的不是我，是他。”
老太医低头不语。
她转身要走，忽听他低声道：“林姑娘，珍宝阁那位老先生……三十年前，曾是先帝身边的御药监总管。后来不知为何，被贬去守阁，再没出过门。”
她脚步一顿。
没回头，只问：“他叫什么名字？”
“没人知道。”老太医声音更低，“宫里都叫他‘青衣先生’。”
她出了门。
夜风刮过宫道，吹起她的袖角。她抱着药匣，走得极快。
镯子忽然又烫了一下。
她停下。
不是心声。
是预警。
前方宫灯下，一道人影站在回廊尽头，手里捧着个托盘，盘上盖着红布。
是尚食局的送药太监。
她盯着那托盘，脚步没停。
越走越近。
那太监低头站着，一动不动。
她从袖中抽出一根银针，捏在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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