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固若金汤的安全屋,气氛却与之前的凝重截然不同。一种混合着巨大悲伤、急切期盼和隐隐不安的情绪在空气中无声地涌动。陈老太被女警小苏搀扶着坐下,她的身体因之前的冒险和激动而微微颤抖,但那双浑浊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钱颢哲手中那个用外套小心翼翼包裹着的日记本,仿佛那就是她整个世界的光源。
钱颢哲戴上取证手套,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他将日记本放在铺着白色软布的桌面上,先是从各个角度进行拍照固定,然后才深吸一口气,极其缓慢地掀开了那磨损严重的深蓝色硬壳封面。
一股更浓烈的陈旧纸张和霉变的气味散发出来。扉页上,用彩色铅笔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幅稚嫩的画:一座高高的楼房(明显是福安公寓),楼顶有一个小人举着望远镜,楼下草地上画着几个跳跃的身影和小狗。旁边用铅笔写着:“林秋的探险日记——秘密!不许偷看!”后面还跟了几个大大的感叹号。孩子的天真与即将降临的残酷命运形成令人心碎的对比。
陈老太的泪水瞬间再次决堤,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扉页上孙子的名字,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钱颢哲强忍心中酸楚,开始一页一页地翻阅。日记并非每日都记,断断续续,笔迹随着心情和年龄变化,时而工整,时而潦草,夹杂着拼音、错别字和大量的图画。
前面的内容大多是一个男孩充满童趣的日常:在学校和同学踢球赢了、捡到一只受伤的小鸟偷偷养在阳台、考试没考好被妈妈批评了、画下了隔壁家奇怪的猫咪、用稚嫩的笔触描绘爸爸妈妈吵架自己很伤心……陈老太在一旁看着,时而露出短暂的笑容,时而又默默垂泪,仿佛透过这些文字,又触摸到了孙子鲜活温暖的体温。
然而,随着日期逐渐接近2008年4月,日记的色调开始明显变得阴郁、困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日期模糊,约2008年3月下旬】
“……今天放学回来,在楼道里又闻到那股怪味了,像……像铁锈和臭鸡蛋混合的味道?好像是从楼下飘上来的。问奶奶,奶奶说可能是谁家下水道堵了。可是好难闻啊,晚上睡觉好像都能闻到一点点。”
(旁边画了一个皱着眉头的哭脸)
【2008年4月5日】
“……晚上又做噩梦了!梦见楼下黑乎乎的地方,有好几双发光的眼睛在看着我!还听到有人在哭……像小珠子掉在地上的声音,嗒嗒嗒的……吓醒了,一身冷汗。不敢跟奶奶说,怕她担心。”
(“嗒嗒嗒”几个字被用力描粗了)
【2008年4月8日】
“……今天下课早,想去找楼下小胖玩。路过地下室那个从来不锁的小门时(奶奶说不让去,说里面脏),听到里面好像有人在说话!还有……当当当的,像在敲什么东西?我偷偷扒着门缝往里看,里面好黑,只看到几个手电筒的光晃来晃去,有好几个人影!他们说话声音很低,很凶的样子。好像在说什么‘快点’、‘别让人看见’、‘东西搬走’……我有点怕,赶紧跑了。他们是谁啊?在搬什么东西?”
【2008年4月10日】
“……怪事越来越多了!下午我在阳台上看漫画,看到楼下停了一辆从没见过的深绿色面包车(画了一辆歪歪扭扭的面包车),有几个穿着蓝色旧衣服、像工人叔叔但不是我们物业的人,从车上搬下来几个长长的、用黑布包着的东西,看起来好沉!他们鬼鬼祟祟地西下张望,然后很快从楼后面那个小门进去了(就是地下室那个!)。其中一个叔叔回头看了一眼,吓死我了!他脸上……左边眉毛那里,有一道好吓人的疤!(孩子在“疤”字旁边用力画了好几道竖线)像蜈蚣一样!我赶紧蹲下来,心砰砰跳!”
刀疤!深绿色面包车!搬运神秘物品!时间、人物特征(刀疤)、行为(鬼祟搬运)与陈老太的记忆碎片、老周的供述、以及张强的特征完全吻合!钱颢哲的心脏骤然缩紧!林秋果然在震前就目击了张强一伙人的异常活动!
【2008年4月12日】
“……今天是我最害怕的一天!我……我好像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一腔热血的写作大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下午我玩的弹珠滚进了楼梯间暖气管道的缝隙里,我拿小棍子够的时候,好像碰掉了里面一块松动的砖头?里面居然有个小洞!我好奇地往里看,洞里好像有亮光!还有风吹出来!我好像看到……洞的那边……不是墙,是一个很大的、黑乎乎的地方,墙上……墙上刻着好多歪歪扭扭的发光的线条!(孩子努力画了一些扭曲交错的线条,其中一个隐约能看出倒三角和圆形的结构)就像……就像我看过的鬼片里的魔法阵!还有……还有几个人站在里面,背对着我,好像在对着墙上的画跪拜?还是挖东西?看不清……但我听到他们说话了!一个声音很凶的说:‘……快了……震一下就开……’另一个声音有点老,在发抖:‘……造孽啊……龙王爷会发怒的……’然后那个凶的声音骂了一句:‘闭嘴!想拿钱就别废话!’……我吓坏了,手一抖,棍子掉了,发出声音!里面的人好像听到了!有人喊:‘谁?!’手电光扫过来!我爬起来就跑!拼了命地跑回家!锁上门,心都快跳出来了!他们发现我了吗?那个洞……我是不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墙那边的画……是什么?”
日记到这里,笔迹变得极其潦草慌乱,充满了恐惧。旁边还用红笔画了一个大大的、流着血的惊叹号。
钱颢哲和陈老太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止了!墙上的发光线条!魔法阵!(通幽符?!)很大的黑乎乎的空间!(地下空洞!)对话!“震一下就开”!(利用地震?!)“龙王爷发怒”!(锁龙滩传说!)跪拜/挖东西!林秋看到的,正是张强等人在地震前,利用某种方式(可能是更早的秘密勘探)己经找到了地下空洞的薄弱点,甚至可能在进行某种开启的准备工作!而他,不幸地通过一个意外的缝隙,窥探到了这绝对禁忌的一幕!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地震后,张强一伙会如此迅速且精准地展开“清除”和“掩盖”行动!他们知道有目击者!林秋从那一刻起,就己经被标记了!
【2008年4月13日】 (地震前一天)
“……一天都不敢出门。总觉得有人在看我。楼下那个刀疤脸叔叔好像总是在附近转悠(画了一个戴帽子、只露出半张有疤的脸的可怕侧影)。我把看到墙里怪画的事情画了下来(日记这一页,用铅笔努力临摹了一个复杂而扭曲的符号,虽然稚拙,但其核心结构——扭曲外圆、尖锐倒三角、中心点——与‘通幽符’惊人地相似!),藏在了我的宝箱里。我不敢告诉奶奶,她肯定会吓坏的。明天就要期中考试了,可是我一点都看不进书。心里好乱,好害怕。那个洞……那些发光的画……还有那个刀疤叔叔……他们会找到我吗?”
日记的最后几句,字迹歪斜,透露出一个孩子极致的无助和恐惧。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
后面只剩下空白页。
4月14日,地震发生。林秋的人生,永远定格在了那一页的恐惧之后。
安全屋内死寂一片。只有陈老太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她终于明白了,霖霖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承受了怎样巨大的恐惧和压力!他不是调皮走失,他是被灭口!因为她没能保护好他,没能察觉到他无声的求救!
钱颢哲合上日记本,胸口如同压着一块巨石,沉闷得无法呼吸。林秋的日记,不仅印证了之前的所有调查方向,更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关键细节:震前张强团伙的活动、地下空洞的提前发现、开启的预谋、以及林秋窥探并留下符号临摹的证据!这本日记,是穿透十年迷雾的最强光束!
然而,日记在4月13日后突然中断,关于地震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林秋是如何被带走的,却没有只言片语。是没来得及写?还是……写下了,却被什么人撕掉了?
钱颢哲的目光再次落回日记本。他仔细检查装订线附近。果然,在最后一页有字迹的纸张和后面空白页之间,靠近装订线的位置,似乎有极其细微、不自然的纤维毛茬,比正常翻页造成的磨损要更明显一些。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最后一页,可能被撕掉了!
“技术科!立刻派人过来!带上最专业的设备!这本日记的最后一页可能被撕除,我要你们不惜一切代价,恢复上面的痕迹!”钱颢哲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对着对讲机低吼道。
最终的答案,或许就隐藏在那被撕掉的最后一页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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