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九的睫毛刚触到枕巾，整座客栈突然被揉成了团纸。床板化作波浪在他身下起伏，房梁上的灯笼变成群发光的飞鱼，顺着墙壁的裂缝游进夜空——那些裂缝正在无限扩张，露出后面五颜六色的星空，有的星星长着翅膀，有的星星拖着锁链，最亮的那颗竟在冲他眨眼睛，瞳孔里浮出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影。
“这枕头芯塞的不是荞麦皮。”古卷在怀里突然发烫，“观”字符文跳出来化作面铜镜，镜中映出的不是客栈，是片悬浮的城池，飞檐上挂着的不是风铃，是串正在旋转的星轨，“是三千年前的云梦泽淤泥，沾了太多人的梦话，能把活人拖进平行界。”
话音未落，铜镜突然炸开，碎片扎进钟九的眉心。他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周围的桌椅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形：桌子腿长出水草，椅子背化作珊瑚，店小二端来的茶壶喷出条银龙，龙嘴里吐出的不是茶水，是无数个细小的钟九，个个都背着古卷，往不同的方向逃窜。
“别碰那些分身！”清澜的声音从某个分身嘴里钻出来，那分身刚说完就被块飞来的瓦片砸中，化作团星光，“每个平行界都有个你，碰了就会像水泡撞水泡，两个世界都要炸开！”
钟九这才发现自己站在条悬空的街道上，脚下的青石板是用半透明的星石铺成的，能看见底下翻涌的云海，云海深处浮着无数座相似的城池。街道两旁的店铺也透着诡异：绸缎庄挂着的不是布匹，是层层叠叠的影子，每个影子都在做着不同的动作；酒楼的幌子写着“醉因果”三个大字，笔画间渗出的酒香里，飘着黑风寨的喊杀声和青石村的鸡鸣。
最吓人的是街角的算命摊，卦幡上写着“卜尽三千界”，摊主竟是个长着三张脸的孟婆，左手摇着忘川河的水，右手翻着生死簿，中间那张脸正冲钟九笑，嘴里吐出的汤勺化作条长蛇，蛇鳞上全是钟九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不同的结局——有的战死在量子狱都，有的老死在青石村，有的正坐在这片平行界的酒楼里，对着碗孟婆汤发呆。
“看见那个喝酒的自己了？”三张脸的孟婆突然开口，声音像无数个铃铛在同时摇晃，“他所在的界里，古卷早就被麻三刀的祖宗烧了，现在正等着老死投胎，再续因果呢。”
钟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酒楼窗边坐着个颓废的身影，手里把玩着块断裂的玉佩，正是清澜送他的那块青蛇佩。那身影抬头时，钟九看见他眉心没有符文，只有道狰狞的刀疤，像条凝固的血蛇。
“别跟他对视！”古卷突然自行翻开，“缚”字符文化作锁链缠住钟九的脚踝，将他往街道另一头拖。他这才发现街道正在分岔，每个岔路口都立着块石碑，碑上刻着不同的选择：“救青石村”“烧古卷”“杀麻三刀”“娶红袄女”……而每个选择后面，都延伸出条崭新的街道，街上走着不同命运的钟九。
在“烧古卷”的街道尽头，钟九看见个穿官服的自己，正用古卷的残页点烟，嘴角挂着麻木的笑，身后跟着群披甲士兵，腰牌上刻着的“商”字正在滴血——那是商王时期的平行界，他成了助纣为虐的国师。
在“娶红袄女”的岔路上，有个农夫打扮的钟九正在喂蚕，蚕茧堆里露出半块古卷碎片，上面的“解”字符文己经模糊不清，像被泪水泡过。他身边的红袍女子正哼着歌谣，曲调竟与忘川河畔那个蚕农的一模一样，发间插着的珍珠簪，与麻三刀手背上滴落的血珠别无二致。
“每个选择都长出个世界。”古卷的纸页突然变得透明，能看见无数个钟九在不同的时空里翻动它，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正用它砸向商王的头颅，“就像棵大树，你现在站的是主枝，那些分岔就是平行界的枝桠，根都扎在同块因果土里。”
钟九突然被股巨力拉扯，转头看见算命摊的孟婆正用长蛇缠住他的腰，三张脸同时露出贪婪的笑：“把古卷给我，就让你选个最好的界投胎——比如那个当皇帝的你，后宫里有三千个清澜呢。”
她话音刚落，“当皇帝”的岔路突然亮起金光，宫殿的虚影里果然有个龙袍加身的钟九，怀里抱着无数个银镯，每个镯子都化作清澜的模样，却个个面无表情，像精致的木偶。
“那不是清澜。”钟九催动“解”字符文，光刀斩断长蛇，蛇头落地化作个金色的苹果，果皮上刻着“欲望”二字，“是你用我的念想捏出来的泡影。”
苹果突然炸开，果汁溅在街道上，竟腐蚀出个巨大的黑洞。黑洞里涌出无数只手，有的抓着青铜鼎，有的攥着古卷碎片，有的空无一物却在疯狂挥舞——那是所有平行界里没能善终的钟九，正在向他呼救。
“快用‘因果’符！”清澜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钟九这才发现古卷最后一页的“因”“果”二字正在旋转，像两个咬合的齿轮，“平行界的缝隙最怕本源因果，快让它们看看你走的这条路！”
他将古卷往黑洞上空一抛，“因”“果”二字突然膨胀成两座巨山，左边山上刻满了他经历的事：破译符文的汗水，救青石村的血迹，与清澜研道的星砂；右边山上嵌满了未来的影：星河里的宫殿，未破译的符文，还有无数个等待他的岔路口，每个路口都立着块写着“向前”的石碑。
黑洞里的手突然安静下来，所有呼救声都化作惊叹。钟九看见那些平行界的自己都在仰望这两座山，颓废的酒鬼放下了酒杯，穿官服的国师扔掉了烟卷，就连当皇帝的龙袍身影，也开始撕扯身上的绸缎，露出底下与他相同的伤疤。
“原来我选的这条路……”钟九感觉眼角发烫，古卷上的两座山突然开始流淌，化作两道金光，道钻进他的眉心，道射向黑洞深处，“才是所有平行界都在羡慕的方向。”
街道开始剧烈震颤，所有岔路都在合拢，那些不同命运的钟九化作点点星光，汇入他的身体。三张脸的孟婆发出凄厉的尖叫，身体化作无数张生死簿的纸页，被金光烧成灰烬，灰烬里飘出句话：“所有界的因果，终要在主枝结果。”
悬空的城池开始坍塌，星石铺成的街道化作道虹桥，通向客栈的方向。钟九回头望去，云海深处的无数城池正在融合，最后变成块巨大的古卷，卷首写着“万法归一”，卷尾是个空白的签名处，正等着他落笔。
“该醒了。”古卷贴回他的胸口，“观”字符文轻轻舔了舔他的眉心，像只安抚的手，“再不走，云梦泽的淤泥就要把你的魂勾成藕了。”
钟九踏上虹桥的刹那，所有平行界的景象都开始倒退：穿红袄的女子变回蚕农，穿官服的国师放下屠刀，喝酒的颓废身影重新背起古卷……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亮星，正在冲他点头，瞳孔里的人影与他重合，化作个崭新的符文，形似颗正在发芽的种子。
当他的睫毛再次离开枕巾时，天己微亮。店小二正端着茶壶走过，壶嘴喷出的热气里，隐约有个细小的钟九在挥手。钟九摸了摸怀里的古卷，新的符文正在纸页上舒展，根须扎向所有破译过的字符，像在汲取三千界的力量。
窗台上的露珠里，浮着个小小的平行界，里面的钟九正对着他微笑，手里举着半块古卷碎片，与他怀里的古卷严丝合缝。钟九突然明白，所谓平行界，不过是命运在问“如果”，而他要做的，就是用脚下的路回答“正因如此”。
古卷轻轻翻动，新页上没有图案，只有片空白，却比任何符文都要滚烫。钟九知道，这片空白里藏着所有平行界的期待，藏着他尚未走完的因果，藏着每个“如果”最终要奔赴的“果然”。
楼下传来赶早的马车声，钟九起身推开窗，晨光里浮着无数细小的虹桥，通向西面八方。他深吸一口气，感觉每个平行界的自己都在与他同呼吸，那些不同的选择，最终都化作了此刻的力量，像无数条溪流汇入江海。
“该出发了。”钟九将古卷贴身藏好，新符文在怀里轻轻跳动，像颗即将破土的种子，“去把所有平行界的遗憾，都走成圆满。”
晨光穿过窗棂，在地上拼出个巨大的“行”字。钟九踩着这个字走出客栈，脚步声在石板路上敲出回响，像在所有平行界里，同时迈出了新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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