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九的靴底刚叩响落马坡的第73块青石板，整座山突然打了个寒颤。
坡上的野草齐刷刷竖起叶片，每片草尖都顶着颗露珠，露珠里浮出个相同的画面——他被困在座青铜囚笼里，古卷正在被无数只手撕扯，碎片化作纸蝶，每只翅膀上都写着“死”字。
“这坡底埋着商王时期的‘引魂瓮’。”
古卷在怀里突然发烫，“观”字符文跳出来化作面水镜，镜中映出坡下的景象：三亩地大小的陷坑被伪装成平整的草地，坑底铺满了倒刺，每个刺尖都缠着根黑筋，筋上绣满了倒转的“缚”字，像无数条毒蛇在冬眠。
钟九刚要后退，身后突然传来孩童的哭声。
个穿红肚兜的娃娃正坐在块巨石上抹眼泪，手里捏着半块古卷碎片，碎片上的“和”字符文正在闪烁，像在求救。
那娃娃见他回头，突然咧开嘴笑，嘴里的乳牙竟全是青铜铸就，牙缝里塞着的不是食物，是细小的锁链。
“叔叔帮我捡捡嘛。”
娃娃的哭声突然变得尖利，像用指甲刮过玻璃，他往地上指的瞬间，巨石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盘着的九头蛇，每个蛇头都顶着个麻三刀的脸，吐着的信子上沾着黑风寨的血，“我娘说，谁拿到这碎片，就能当天下的王呢。”
钟九盯着那半块碎片，发现上面的“和”字笔画正在倒流，像条被掐住脖子的蛇。
他刚要开口，古卷突然自行翻开，“因果”二字化作两把光剑交叉在身前，剑影里浮出个模糊的身影——正是地囚狱那个青铜脸黑影，正举着骨针往引魂瓮里扎，瓮口冒出的黑雾里，全是被诱骗者的残魂。
“小伎俩。”
钟九冷笑声，指尖的“解”字符文突然射出金光，打在红肚兜娃娃身上。
那娃娃像被戳破的气球般瘪下去，露出里面裹着的黑刺藤，藤根上缠着张泛黄的《诱魂符》，符上的朱砂正在流淌，在地上拼出个巨大的“饵”字。
九头蛇发出愤怒的嘶吼，九个蛇头同时喷出毒液，毒液在空中凝成道黑帘，帘上爬满了会咬人的文字，全是被陷阱害死的冤魂的哀嚎。
钟九侧身躲过，毒液落在青石板上，顿时蚀出九个深洞，每个洞里都钻出只人手，手里举着不同的诱饵——有清澜的银镯碎片，有青石村的泉水瓶，甚至有个小小的星宫模型，宫门里站着个假清澜，正冲他招手。
“连她的样子都敢仿。”
钟九的眼神冷下来，古卷上的符文同时爆鸣，“缚”字化作锁链缠住九头蛇的七寸，“解”字变成光刀劈开黑帘，那些诱饵在金光中纷纷显形：银镯是蛇蜕做的，泉水瓶里装着蚀灵虫，假清澜的脸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塞满的人骨，眼眶里跳动着两团鬼火。
“别以为破了这关就完了！”青铜脸黑影的声音从陷坑底传来，坡下的草地突然掀起巨浪，露出底下的引魂瓮，瓮口喷出的黑雾里浮出无数个钟九的虚影，每个都在不同的陷阱里挣扎——有的被美惑，有的被权力迷眼，有的正捧着假古卷狂笑，嘴角淌着黑血。
钟九这才发现，落马坡的每块石头都在盯着他。
第36块石板的裂缝里嵌着枚金元宝，元宝上的“招财进宝”西个字正在滴血；第108块石板上刻着张龙椅，椅背上的龙纹突然活过来，吐着信子舔舐他的影子；就连空中飘着的云，都化作张巨大的渔网，网眼里写满了“欲望”二字。
“这些都是你心里的钩子。”
黑影在瓮底狂笑，引魂瓮突然剧烈震动，从土里钻出无数根黑筋，像章鱼的触手缠向钟九的脚踝，“你越想要什么，这些钩子就扎得越深——你不是想破译所有符文吗？我这儿有整本《商王狱典》，换你半块古卷就行；你不是想救清澜吗？她现在就在星宫的囚笼里，拿你的‘观’字符文来换啊！”
钟九感觉脚踝的黑筋正在收紧，那些符文钩子果然在往肉里钻。
他看见假清澜的身影在网眼里流泪，看见《商王狱典》的虚影在瓮口闪光，甚至听见无数个平行界的自己在耳边低语：“换吧，就换一点点，就能少走很多弯路……”
“弯路？”钟九突然笑出声，眉心的“观”字符文亮得刺眼，“你们懂什么？我要的从不是捷径，是每个选择都问心无愧——就像这古卷，少半块都是残缺；就像清澜，她要的不是我用符文换的自由，是我能堂堂正正走到她面前。”
他猛地催动所有符文，“因果”二字在头顶化作个巨大的天平，左边托盘里堆着所有诱饵，右边托盘里盛着颗正在发光的心，天平瞬间往心的方向倾斜，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那些黑筋、钩子、虚影在轰鸣中纷纷瓦解，化作无数只飞蛾，扑向引魂瓮里的鬼火。
“不可能！你的心怎么会这么重？”青铜脸黑影发出绝望的嘶吼，引魂瓮突然炸开，露出里面藏着的真相：哪有什么《商王狱典》，只有堆腐烂的骨头；哪有什么星宫囚笼，只有面照妖镜，镜里映出的不是清澜，是黑影自己扭曲的脸。
落马坡的陷阱开始崩塌，所有伪装的草地都化作飞灰，露出底下的累累白骨。
钟九看见每根骨头上都刻着个“贪”字，有的是三千年前景帝的士兵，有的是黑风寨的喽啰，还有些新鲜的骸骨，竟是被最近的陷阱诱杀的过路人。
“这些都是被自己的欲望困住的人。”
古卷上的新符文突然跃出，化作把光扫帚，将所有骸骨扫进地缝，“你以为陷阱是别人设的？其实是自己心里的窟窿，大到能掉进去整座山。”
青铜脸黑影试图从地缝里爬出来，却被无数只骸骨的手抓住脚踝。
他看着钟九头顶的金光，突然凄厉地尖叫：“我不甘心！我布了三十年的局，挖了九九八十一个陷坑，为什么困不住你？！”
“因为你漏算了样东西。”
钟九低头看着他，“解”字符文化作道金光钻进黑影的眉心，“善意不是弱点，是能填住所有窟窿的土；信念不是钩子，是能劈开所有陷阱的刀——就像现在，你该看看自己原本的样子了。”
黑影的青铜脸突然裂开，露出底下张清秀的面容，竟是三百年前个落魄的书生。
他手里的骨针“当啷”落地，化作支毛笔，笔尖还沾着未干的墨迹，在地上写出他的故事：因科举落榜心生怨恨，被地囚余孽引诱，用灵魂换了操控陷阱的能力，却被困在青铜面具下三百年。
“原来……我也曾想当个好人……”书生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道金光钻进古卷，纸页上多出个新的符文，形似把钥匙，钥匙齿上刻着“放下”二字。
落马坡的震动终于平息，所有陷坑都被地缝吞噬，露出底下肥沃的土壤。钟九捡起那支毛笔，笔杆上刻着的“恨”字正在慢慢褪色，变成个“悔”字。
远处传来鸟鸣，他抬头望去，天空中的渔网云正在消散，露出片湛蓝的天，像被洗过的古卷，干净得没有丝杂质。
古卷在怀里轻轻翻动，新的符文旁边多了行小字：“最大的陷阱，是以为别人在设局，其实自己早成了局里的棋。”
钟九摸了摸发烫的纸页，知道这话不仅是说给书生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欲望在哪，陷阱就在哪，唯有守住本心，才能在所有诱饵面前，看清那条通往光明的路。
他转身离开落马坡时，脚下的青石板发出悦耳的轻响，第73块石板上的露珠己经蒸发，只留下个淡淡的“悟”字。
风从坡下吹来，带着泥土的芬芳，古卷在怀里轻轻跳动，像在催促他快点赶路——前方还有很多故事在等着，有陷阱，更有能劈开陷阱的信念；有黑暗，更有能照亮黑暗的善意。
天边的云絮正在重新聚拢，却不再是渔网的形状，而是像群展翅的鸟。
钟九笑了笑，加快了脚步，他知道，只要心里的光不灭，再深的陷阱也不过是脚底的尘埃，再阴的窥伺也挡不住前行的路——就像古卷上的符文，从来都不是用来躲避陷阱的，是用来在掉进陷阱后，还能笑着爬出来，拍拍尘土继续走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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