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的汴京，是一年中最热闹的光景。
自冬至日起，官府便雇了匠人在御街前搭起彩山架子，用松枝、彩绸和无数灯盏堆叠出鳌山模样。
到了正月初一夜，万家灯火齐明，那彩山上金碧相射，锦绣交辉，映得整条御街如同白昼。
包施施牵着小包子的手，随着人流缓缓前行。
小包子另一只手里攥着刚买的蜜饯果子，小脸被灯火映得通红。
“娘亲快看！那边有会转的灯！”小包子踮着脚指向一盏走马灯，灯上绘着的骏马随着热气流转，仿佛真的在奔驰。
御街两侧搭满了看棚，珠帘绣幕间尽是簪花的贵家女子。
卖鹌鹑馉饳儿、水晶脍、科斗粉的摊子前围满了人，叫卖声与笑语声淹没了整个街市。
空中飘着苍术和沉香的气息，这是元日特有的味道，百姓相信焚烧这些药材能驱疫避秽。
包施施却将小包子的手攥得更紧了些。自上次孩子险些走失后，她再不敢有半分松懈。
正当二人驻足观赏一盏三丈高的琉璃灯时，忽见前方聚起一圈人墙，指指点点的议论声中夹杂着女子低泣。
“求公子放过奴家...”跪在地上的女子鬓发散乱，素色的棉裙上沾着泥渍，“奴家不是故意冲撞公子的...”
围着她的锦衣男子正是董尚书家的独子董鼎文。
他抬脚用靴尖挑起女子的下巴，嗤笑道：“都说京都女子知礼数，怎的你这贱婢专往人身上撞？莫非是见小爷我今日穿的金线氅衣值钱，故意来碰瓷不成？”
西周围观者虽众，却无一人敢上前。
谁不知这是董尚书那不成器的儿子，京都有名的纨绔。
包施施拨开人群时，正见董鼎文伸手要去扯那女子衣襟。
灯火明灭间，她看清了女子面容——竟是曾在渐府中伺候过的丫鬟蓝桉！
“住手！”包施施将小包子护到身后，声音清亮如碎玉。
董鼎文听到声音，被唬得一怔。
待回头看清来人，反倒笑开来：“我当是谁，原来是包子铺的西施娘子。”
他故意将“包子”二字咬得极重，引得几个随从哄笑：“怎的？也要学人英雄救美？”
包施施不理他讥讽，只冷眼打量。
见他行动间毫无滞涩，显然上月被打的伤己大好。
“董公子身份高贵，何必当街与一个丫鬟为难？”她声音不大，却让西周忽然静了下来。
蓝桉抬眼见是包娘子，眼中顿时涌出泪来：“包娘子！求娘子救救奴..….”
“蓝桉，你怎么会在这里？”
“包娘子，你的伤好以后我就被大人从府上赶了出来了。”
蓝桉求包施施把自己带走。
她膝行两步想靠近，却被董鼎文的随从拦下。
“并不是本公子故意找茬。”
董鼎文抚掌大笑。
“可惜这贱婢如今是我董家的人，她老子娘欠了我家赌债，拿她抵了身契。”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抖开：“白纸黑字画着押呢！”
蓝桉泣不成声：“他们设局骗我爹爹，三百贯钱利滚利，不过半月就成了一千贯...…”
包施施心头一刺。
她记得蓝桉原是识字的，之前还遣她去给自己买过小报。
“多少银子？”
包施施想到自己要开新铺子，会缺人手。
自己正想找几个帮手，有蓝桉，知根知底也可以。
董鼎文挑眉：“包娘子要替她还债？”
他故意踱步到蓝桉身边，手指卷起她一绺头发：“可惜小爷我不缺钱，就缺个会磨墨的丫鬟...…”
“公子伤刚好就惦记磨墨？”包施施忽然冷冷说道。
“看来上次的教训，不知若是董尚书知道公子元夜，伤刚刚愈合就來灯会滋事.…..”
董鼎文脸色骤变。
上月他被御史参奏，又卧床在家好几个月，作者“蝉衣”推荐阅读《亡国公主在乱世开包子铺》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父亲禁足他半月，今日是偷跑出来的。
“你威胁我？”他咬牙道。
“不敢。”包施施微微颔首，“只是提醒公子，御街巡吏每半时辰过一班，方才过去的那队，此刻应该快到街口了。”
随从中有人不安地张望：“公子，我们改天也行，老爷知道了又会发脾气。”
董鼎文盯着包施施看了半晌，突然冷笑：“也罢，一百两银子，人你带走。”
包施施从荷包取出银票递过：“公子数好。”
交易完成，董鼎文临去前突然回头：“包娘子如今阔气了？听说要开新铺子？”
他不怀好意地扫过蓝桉，“可别哪天又破产了，把这丫鬟转卖给我...我出双倍价。”
包施施将蓝桉扶起，并不接话。
“多谢包娘子。”
离开御街后，包施施带着二人拐进甜水巷。
路过红楼时却见大门洞开，里面灯火通明，与之前查封时的萧条光景大不相同。
“红拂不是流放了么？”包施施蹙眉。
想起那日监牢，她戴枷而去的模样，心头仍有些发闷。
鬼使神差地，她迈过门槛。
厅内陈设全然变了样，以往红拂最爱的波斯地毯换成了竹席，堂前挂着的牡丹图也变成了山水画。
“请问东家是哪位？”包施施拦住一个跑堂。
对方茫然摇头：“小的不知，只听掌柜的吩咐。”
正疑惑间，忽听身后有人笑道：“施施，你怎么来了？”
陆之昂穿着簇新的湖绸首裰，身后跟着一个的女子。
见包施施目光落在女子身上，竟是红拂曾经捧红的角儿商止语。
“陆某新盘了这处瓦舍，止语姑娘愿意赏脸登台。”他故意抬高声调。
“施施若是得闲，也来捧个场？”
包施施记得年前他还因红拂入狱而惶惶不可终日，西处奔走。
“恭喜陆掌柜。”
她淡淡应了一句，目光却落在商止语身上。
这姑娘曾是红拂最得力的丫鬟，如今倒转投的快。
陆之昂似看出她心思，压低声音道：“树倒猢狲散，包娘子说是不是？红拂己经被流放，大家都得过活下去不是吗？”
陆之昂话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如今这京都城里，懂得审时度势的才能活得长久。”
小包子突然扯了扯母亲衣角：“娘亲，我想回家。”
包施施借机告辞。
走出巷口时，元日的烟火正好升空，炸开万千星雨。
回到家中，包施施替蓝桉梳洗换衣。
热水氤氲间，蓝桉终于哽咽道出遭遇。
“自从包娘子施施后，渐府把我遣散出来，归家才发现父亲被诱赌欠债。董家人日日上门逼债，最后强抢了我去抵账。”
“今日原是偷跑出来想找旧姐妹借钱，谁知撞上董鼎文…...”蓝桉泣不成声。
包施施用棉帕拭干她头发：“往后就在我这儿帮忙吧，新铺子正好缺人。”
小包子抱着自己的布老虎过来，小心翼翼塞进蓝桉怀里：“蓝桉姐姐别哭，元日哭了明年整年都要哭的。”
蓝桉听了破涕为笑。
窗外又一阵烟火升空。
包施施推窗望去，见满城灯火如星河倾落，映着每个人脸上的悲喜。
她想起陆之昂得意的笑，董鼎文嚣张的背影，商止语腕间刺目的金钏。
这京都城从来如此，有人高楼宴饮，就有人檐下乞食；
有人趁火打劫，就有人雪中送炭。
“娘亲看！”小包子突然指着天空。
最大的一盏孔明灯正冉冉升起，灯壁上墨迹淋漓地写着一行字，但求天下饥寒俱饱暖。
这是她父皇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包施施这才想起，最近冬雪下太多，很多流民涌到了京都外。
不知道是哪位大丰旧臣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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