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官道上零星的碎石，发出单调而规律的辘辘声。
马车内，包施施倚着窗，目光失神地投向窗外不断向后掠去的景致。
离京都越远，心却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越拽越紧。
另一端牢牢系折柳巷那间小小的包子铺，还有那个总会奶声奶气喊“娘亲”的小人儿身上。
小包子此刻在做什么？可有好好吃饭？
夜里踢了被子，王婆年纪大，是否能及时发现？
万一病了……各种担忧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姐姐是不是在担心小包子?”
“放心。”对面响起蓝桉柔柔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稍稍驱散了包施施心头的焦灼。
他们西个出门在外，乔装了身份，假扮商人，去北方进货。
包施施和蓝桉是姐妹，郑岚图是兄长，董鼎文是车夫。
蓝桉坐着，看着包施施：“有王婆和街坊邻居照看着，小包子不会有事。那孩子，机灵得很。”
包施舒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谢谢你，蓝桉，我从未离开他这么久，这么远，有些担心。”
“放心吧，还有他的师父十五呢。”蓝桉说道。
车帘外，嘈杂的抱怨声硬生生插了进来，打破了车厢内短暂的宁静。
“岂有此理！想我董鼎文，在京中也是掷果盈车的风流人物，如今竟沦落到给你们当车夫！郑岚图，你评评理，这是人干的活儿吗？”
董鼎文的声音充满了夸张的悲愤，伴随着马鞭无聊甩动的破空声。
与他并坐车辕的郑岚图，只是目视前方。
他仿佛根本没听见身旁的聒噪，只抛回几个字：“坐稳了，车夫。”
语气有些嘲讽，成功让董鼎文的气焰又涨了半截，怒火蹭蹭蹭往上冒。
董鼎文哪受得了这挤兑，“车夫”二字更像火星子溅进了油锅，他“噌”地站起。
也顾不得马车正行着，挥着手中的马鞭就朝郑岚图扫去：“郑岚图！你欺人太甚！”
然而他话音未落，手腕便是一麻。
包施施甚至没看清郑岚图是如何动作的，只见他身形未动，一只手扣住董鼎文的手腕，顺势一拧一压。
“哎哟哟！疼疼疼！”
董鼎文顿时惨叫出声，整个人被一股巧劲带得歪倒在车辕上，方才的嚣张气焰瞬间被疼痛取代，龇牙咧嘴，动弹不得。
郑岚图另一只手依旧稳稳握着缰绳，目光都未曾斜视，声音冷硬如铁：“再聒噪，下一程你就跟在车后跑。”
董鼎文瞬间噤声，只剩吸冷气的份儿，没办法打又打不过，走又走不了。
他爹说这次要的不听话，出了差池要动家法。
董鼎文被彻底拿捏得服服帖帖，再不敢造次，老老实实缩回原位揉着手腕，嘴里只剩不敢出声的嘟囔。
包施施和蓝桉看着董鼎文狼狈的样子，在车厢里面对视一笑。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一阵急促而清晰的车马声，另一辆玄色马车不紧不慢地赶了上来，与他们并驾齐驱。
车窗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露出一张颇为俊朗的脸庞。
“好巧！”那声音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包施施心湖里激起千层浪。
她猛地抬头，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那张她曾无比熟悉、如今却只想回避的脸——渐无书。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滞涩了几分。
怎么会是他？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无数疑问瞬间涌入脑海，让她一时忘了反应，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那张的脸。
时光仿佛倒流，又恍惚觉得隔了千山万水。
他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变化，看来伤是好了。
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他的目光平淡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缓缓扫过郑岚图和董鼎文，然后在包施施所在的车窗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却莫名让她心头一紧。
包施施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薄唇轻启，吐出个字：“巧。”
渐无书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他依旧是那般惜字如金，高不可攀。
董鼎文似乎想搭话，却被这冷气慑得一时没开口。
倒是初一，平静地代为解释道：“乌达拉王有命，派主子前往边境巡查。公务在身。”
初一言简意赅，解释了这又一次的“不期而遇”。
“乌达拉王……巡查边境……”
包施施的心微微下沉。
渐无书他救过自己，可能也也利用过自己；
他们之间那种暧昧不明又暗藏机锋的拉扯，让她面对他时总是格外警惕，却又无法完全忽视心底那丝异样的悸动。
渐无书的出现，总让她觉得，前方的路绝不会平坦。
他也有鱼符，莫非此行目的和自己一样。
蓝桉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投来询问的一瞥。
包施施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只是指尖攥的微微有些发白。
这时候又有一辆马车追了上来。
董鼎文看到了后，笑了笑：“小爷我道是谁，原来是陆角儿，怎么，京都的繁华地，温柔乡留不住你了？跟我们一起吃灰喝风？”
陆之昂脸上的笑容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看了看包施施车厢。
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飞快扫过渐无所在的车窗方向，随即又恢复了自然。
他摸了摸鼻子，像是有些窘迫，又像是下定了决心。
声音压低了些，透着一丝迫不得己的坦诚。
“董兄就别取笑我了……实不相瞒，我是……要去边境探望红拂姑娘。她之前被流放，听闻她近来身子不适。不知可否同行一路？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不方便。”包施施在车厢里面道。
三个字，像两根细针，轻轻扎了陆之昂一下，胸口有些发闷。
原来那段过往，真的只有他一个人还会偶尔泛起波澜，于她，早己是云淡风轻。
陆之昂苦笑一声。
董鼎文讥笑道：“陆角儿，你这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陆之昂的脸一红一白，进去自己车厢里面了。
陆之昂的存在像一根刺，时不时提醒着她那段无疾而终的过往还有她是昌平公主那段时光。
队伍因陆之昂的加入，气氛变得更加微妙，三辆马车沉默地前行了一段路。
渐无书他的马车总是在她们前面带路，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陆之昂的马车也在后面跟着。
风景早己从最初的熟悉变得荒凉陌生。
人烟渐稀，旷野无边，凛冽的北风开始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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