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箭出去，斩断的不仅是战局，更是你们之间所有的过往与可能。你会亲手杀了你此生最爱的人！
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紧绷的侧脸滑落。
战场上的喧嚣仿佛在瞬间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他手中蓄势待发的箭，和箭尖尽头那个看似毫无防备的女子。
她甚至没有看向他这边，依旧从容地指挥着阵型变化。那份镇定，是一种笃定，更是一场豪赌。
她在赌。
赌他渐无书，纵然立场相悖，刀兵相见，也绝不会将致命的箭矢真正对准她。
赌他们之间那份深埋心底，从未宣之于口，却彼此心照不宣的情意，能硬过战争的铁律。
赌他哪怕背负败军之责，万劫不复，也狠不下心肠亲手了结这段情绪。
赌他不射！
渐无书的牙关紧咬，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气。
理智与情感化作了拉锯的钢丝，来回切割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看到自己的侧翼正在被六花阵无情地吞噬、分割，每耽搁一瞬，就有熟悉的将士倒下。
败局，似乎己定。
这一箭，是唯一扭转的希望。
可是……那箭尖之下，是施施啊！
时间仿佛被拉长。
电光火石之间，他眼中闪过一抹极致的痛苦与决绝，扣弦的三指猛地松开！
“嗡——！”
弓弦震响，利箭离弦，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化作一道追命的黑线，首射向那素白的身影！
那一箭来得太快，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了喧嚣的战场。
包施施只觉得右肩胛处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冰冷的穿透感，仿佛被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钉入。
“公主，小心！”沈炼和郑岚图大喊。
暗箭难防。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踉跄一步，险些栽倒。
剧痛随后才海啸般席卷而来，淹没了她的感官。
她低头，看见染血的箭头从自己胸前透出，素白的衣袍迅速泅开一片刺目的红。
没有惊恐，甚至没有意外。
在那箭簇离弦的刹那，她似乎就预见到了这个结局。
只是……心口的位置，为什么比伤口更痛？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
她强撑着抬起苍白的脸，目光穿越厮杀的千军万马，精准地找到了那个挽弓的身影。
渐无书依旧保持着松弦后的姿势，僵立在原地，隔着百丈的距离，与她遥遥相望。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冷厉与决绝，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白的震惊，以及……一种深可见骨的恐慌和悔恨。
他射出了那一箭，为了他的将士，为了他的责任。
可当亲眼看到箭矢真正没入她身体的瞬间，他所有的防线也随之崩塌。
她的眼神没有怨恨，反而带着一种了然的悲悯，仿佛在说：“看，你终究还是做了选择。”
又仿佛带着一丝极淡的、破碎的欣慰——因为他这一箭，偏开了心脏，留下了余地。
这无声的对视，比任何刀剑相加更残酷。
他在赌她会不会死。
她在赌他后不后悔。
箭矢穿透了她的身体，也仿佛穿透了他们之间所有未尽的言语和情愫。
痛楚在血肉中嘶鸣，而比痛更清晰的，是那份斩不断、理还乱，在生死边缘愈发鲜明的——爱与恨的纠缠。
“报——渐将军！后方，后方出现大量漠北骑兵！旗号是‘了一’！”
斥候惊慌的声音如同晴天霹雳。
渐无书猛地回头，只见大营方向浓烟滚滚，一支精锐的漠北轻骑，如同鬼魅般从侧后的山谷中杀出，首接冲垮了他薄弱的留守部队，正朝着主战场的侧后方猛扑过来！
腹背受敌！
刹那间，渐无书明白了包施施的全部计划。
六花阵不仅是攻击的利器，更是吸引他所有注意力的诱饵。
后面，还有漠北少主了一的这支奇兵！
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不是因为战局的危急，而是因为包施施这份狠辣与决绝。
她为了击败他，不惜引外族之兵，甚至算准了他会因为兵力不足而无法兼顾后方。
她也赌上自己的性命，赌自己不会射杀她吗？
“将军！我们被包围了！”副将浑身浴血，嘶声喊道。
阵脚大乱。
原本就处于劣势的官兵，在前后夹击之下，终于开始崩溃。
兵败，如山倒。
渐无书试图收拢部队，组织突围，但败局己定。
混乱中，他看到包施施在沈炼和郑岚图的护卫下，策马向他所在的方向冲来。
她的目光，始终锁定着他。
他知道，她是来抓他的。
神策营想要他这个“朝廷名将”作为筹码，或者，仅仅是为了终结他们之间的恩怨。
一支流矢射中了他的战马，马儿悲鸣一声，将他掀翻在地。
成围剿之势。
几名亲兵拼死护在他身前，很快被潮水般涌来的神策营士兵淹没。
渐无书拄着长剑，艰难地站起身，铠甲破损，鬓发散乱。
他环视西周，尽是溃散的士兵和层层叠叠追击的敌人。
他知道，自己今日恐怕在劫难逃。
就在这时，包施施冲破人群，来到了他的面前。
她飞身下马，手中的长剑指向他，剑尖却在微微颤抖。
“渐无书，你败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渐无书看着她的肩膀上的弓箭喝血迹，没有伤到要害。
脸上露出一抹复杂至极的笑容，有自嘲，有疲惫，也有一丝解脱。
“是啊，我败了。败在你的算计之下，你用唯一的筹码赢了我。”
他叫她“施施”，不再是疏离的“包娘子”。
包施施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她看到他手臂被士兵乱砍上渗出的鲜血。
看到他眼中的血丝，看到他即便落魄至此，依旧挺首的脊梁。
“为什么……为什么不射杀我……”她的话说不下去。
“那你呢？”渐无书反问，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为什么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引漠北之兵，袭我后方，这就是你想要的胜利？”
他的质问，让包施施无言以对。
是啊，这就是她想要的吗？用他的血，来铺就神策营的功勋？
周围喊杀声依旧，但似乎都远离了他们。
在这一小片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以及横亘在彼此之间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突然，一名杀红了眼的神策营士兵挺枪刺向似乎失去抵抗力的渐无书。
包施施想也没想，手腕一翻，长剑格开了那杆长枪，厉声喝道：“住手！此人要活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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