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士兵被她眼中的厉色吓住，悻悻退下。
渐无书看着她下意识的举动，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他低声道：“你终究……还是不忍心。”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包施施的心理防线。
她的眼眶瞬间红了，强忍着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她猛地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
带着哭腔质问他：“那你呢？你明明可以射杀我，为什么射偏了？”
渐无书沉默了片刻，终于苦涩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七年前己经刺过你一次……今日舍不得再一次伤害你。”
爱恨交织，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互相爱着对方，却又不得不互相伤害。
他们可以为了各自的信念在战场上拼得你死我活，却在生死关头，都无法对彼此真正下杀手。
沈炼带着一队精锐士兵围了上来，绳索套在了渐无书的身上。
渐无书没有反抗，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包施施，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里。
包施施别过头去，不敢再看他那复杂的眼神。
她怕自己会心软，会崩溃。
她紧握着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首到渐无书被押解着从她身边走过，带走一阵带着血腥气的风。
渐无书被关押在神策营后方的囚车中，手脚戴着镣铐，押送到神策军监狱。
夜幕再次降临，营地里点燃了篝火，庆祝着这场大胜。
欢呼声、笑闹声隐隐传来，与他这里的孤寂冰冷形成鲜明对比。
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没有抬头，也知道是谁。
包施施静静地站在监牢外，手里提着一壶酒。
后面跟着小兵，拿着铜火锅和各种碟子烤肉。
她换下了白衣，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裙，热烈奔放，如同当年在京都的模样。
伤口己经处理过。
“吃点东西吧。”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疲惫。
渐无书抬起头，看着她。
“拨霞供，如此奢侈，是来送断头饭吗？”
包施施默然。
“自然不是，之前答应过你做拨霞供，你为了救我被黑熊伤了以后，就不了了之，今日不过是完成之前的承诺。”
“如今都不敢进来送吃食吗？”
火光跳跃，映照着她清丽的侧脸，也映照出她眼角未干的泪痕。
“开门。”
“公主，敌将武艺高强……”小兵担心道。
“无妨，打开就是。”
“诺。”
铁链被解开，门发出吱呀的厚重声。
“下去吧。”
“诺。”小兵几个面面相觑，退了出去。
牢门在身后沉重地合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将这方狭小、潮湿的空间与外界彻底隔绝。
包施施端着那一方小小的红泥火炉，步履平稳地走到牢房中央的石板桌前，将炉子轻轻放下。
炉中的炭火正旺，映得她一身红衣愈发灼眼，如同雪地里骤然燃起的烈火。
似她此刻不再掩饰的、滚烫而复杂的心绪。
火上架着的铜锅里，清汤正微微翻滚。
乳白色的水汽袅袅升起，带着姜片和葱段的清香。
在这弥漫着霉味的牢房里，开辟出一小片令人恍惚的温暖之地。
包施施带来薄如蝉翼、在盘中铺展如一片淡粉色云霞的兔肉片，还有一壶烫得正好的酒。
他接过酒壶，仰头灌了一口。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
两人，相对无言。
“吃点吧。”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激战过后、亦或是心力交瘁后的疲惫。
渐无书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抬起头，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他的视线扫过她那身刺目的红衣，最后定格在她眼角那抹未干的湿痕上，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
渐无书拿起筷子，神态自若地夹起来。
包施施正将肉片放入滚汤中，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
她没有看他，只是专注地看着那鲜红的肉片在乳白的汤中迅速卷曲、变色。
如同晚霞被风揉碎，投入江心。
“这么新鲜的兔肉，早上刚猎的？”渐无书问。
“就等着渐大人来这监牢里，吃一顿拨霞供。”
包施施平静地说。
“料到我会败于你？”
“你没有败于我，你只是败给了你自己，你爱上了我。”包施施轻声道。
包施施自己则先执起酒杯，仰头饮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也让她颊边泛起胭脂色。
渐无书凝视着她，嗤笑一声，终于动了。
他拿起筷子，手指因为伤势还有些微颤，但动作依然带着固有的优雅。
他夹起一片烫熟的肉，在蘸料中轻轻一滚，送入口中。
久违的鲜嫩、醇厚的酱香与椒麻的刺激瞬间在味蕾上炸开，伴随着滚烫的温度，一路灼烧到心底。
这熟悉的味道，仿佛瞬间将他们拉回了那些没有隔阂、没有算计的过往，拉回了京都那个除夕夜。
火光跳跃着，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只有汤锅“咕嘟”的轻响，和彼此清晰的呼吸声。
酒壶很快空了一半。
酒气在狭小的空间里氤氲开，混合着食物的香气，织成一张暧昧而又危险的网。
仇恨、误解、未曾熄灭的情愫，以及眼前这不合时宜的温情，全都在这酒意中发酵、膨胀。
“为什么？”
他哑声问，目光如钩，紧紧锁住她，“为什么穿这身衣服？”
包施施又饮了一杯，眼波在酒意和火光下流转，带着一种破碎的艳丽。
“这身红衣。”她轻笑，笑声里带着一丝哽咽。
“是穿给你看的。我要你记得，打败你的人，是当年宫变之夜，一剑刺在胸口的昌平公主。”
渐无书记得，宫变那夜，她一身红衣，惊艳了他的一生。
初春的夜风，依旧寒冷刺骨。
吹动着包施施的裙摆，也吹动渐无书散乱的发丝。
爱意与恨意，家国与私情，胜利与俘获。
所有的一切都在今夜发酵。
渐无书有些醉意。
“自从七年前宫变之夜，见过你一次真容，……如今，可以摘下面具吗？”
包施施手指微动，犹豫不定。
“我来。”渐无书温声道。
他伸手。
包施施下意识侧头。
“你喝醉了。”
“我没有醉。”渐无书眼神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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