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内瑞拉边境小镇的空气黏在皮肤上，像摊化不开的糖稀。
陆远站在破旅馆的二楼走廊，望着楼下泥地里打滚的越野吉普，车身上“亚马逊探险”的红漆早被雨水泡得斑驳。林夏拎着两瓶冰镇椰子水从楼梯口过来，发梢沾着水珠，是刚在公共浴室冲过澡——这镇子唯一的水源是镇外的溪流，水里漂着不知名的水藻，洗完澡的人身上总带着股青苔味。
“马可来了。”她用下巴点了点楼下。
穿卡其色工装裤的男人正弯腰搬行李，古铜色胳膊上的刺青从袖口钻出来，是条盘着蛇的藤蔓。他抬头时，陆远看见他耳后有块淡紫色的疤痕，像被某种尖锐物划开的。
“这位是马可，本地向导。”林夏说，“他说能带我们穿过雨林，找到奥里诺科深渊的入口。”
马可将行李甩上吉普车斗，冲众人咧嘴笑，露出两排被烟草熏黄的牙齿：“三位老板，雨林可不是公园。”他用大拇指蹭了蹭鼻尖，“进去容易，出来难——上个月有拨游客，到现在连骨头都没找着。”
杰克从旅馆里走出来，肩上扛着战术背包，军靴踩在泥里发出“噗叽”声。他扫了眼马可的工装裤口袋，那里鼓鼓囊囊塞着什么：“你有猎枪？”
“合法的。”马可拍了拍口袋，“镇长给的许可证。”
周扬缩在吉普副驾驶座上，正用手机刷着新闻。他抬头时，帽檐滑下一半，露出眼下的青黑——自从知道父亲失踪和太阳密符有关，他就没睡过安稳觉。“这破地方连信号都没有。”他嘟囔着，“我要是死在这儿，朋友圈都没人知道。”
“你要是死在这儿，连坟头都不会有。”杰克扯了扯他的帽檐，“雨林里的食人鱼，三天就能把骨头啃干净。”
林夏将椰子水递给陆远，指尖碰到他掌心的黄金碎片。碎片隔着布料发烫，像团烧红的炭。她想起昨天在实验室，那碎片干扰光谱仪时的异象，喉结动了动：“马可先生，奥里诺科深渊的具置……你确定能找到？”
马可吐了口唾沫在地上，用鞋尖碾了碾：“我阿爷的阿爷，就是跟着西班牙殖民军进的雨林。他们当时找的就是‘太阳神殿’——听说里面全是黄金，连柱子都是镀金的。”他突然压低声音，“后来殖民军全死在里面了，有人说看见黄金里爬出蛇，有人说听见太阳在唱歌……”
“行了。”陆远打断他，“我们有地图。”
他摸出从陈默遗物里找到的羊皮卷，展开时，马可的眼睛突然亮了。那张地图用红墨水画着扭曲的河流，末端标着个太阳符号，和马可耳后的刺青如出一辙。
“这是……”马可的手指微微发抖，“这是我阿爷的笔记！”
陆远的心跳漏了一拍。陈默的遗物里，除了地图，还有张老照片——二十岁的马可，穿着和现在一样的工装裤，站在阿爷身边，背后是块刻着太阳符号的石碑。
“你阿爷叫什么？”他问。
“路易斯·桑切斯。”马可扯了扯嘴角，“你们……认识他？”
“不认识。”陆远迅速收起地图，“明天一早出发。”
深夜，陆远躺在旅馆二楼的铁架床上，听着楼下蚊虫的嗡鸣。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掌心的黄金碎片烫得他首冒汗。床头的台灯忽明忽暗，他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照向窗外。
雨林的轮廓在黑暗里像头蛰伏的野兽，树叶的沙沙声里，混着某种规律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翻找东西。
陆远掀开被子，蹑手蹑脚走到窗边。月光透过雨棚的缝隙漏下来，照见楼下停着的吉普车旁，有个黑影正蹲在地上。
是马可。
他背对着旅馆，手里举着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出他的脸。陆远看见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击，像是在发送什么信息。
“滴——”
手机提示音响起的瞬间，马可猛地抬头，目光首首射向陆远的窗口。
陆远慌忙缩回身子，心跳如擂鼓。等他再探出头时，马可己经坐回驾驶座，吉普车的引擎轰鸣着发动，很快消失在雨幕里。
陆远摸出兜里的黄金碎片，发现它比白天更烫了。他想起马可耳后的刺青，和陈默地图上的太阳符号，突然意识到——那枚碎片，或许和马可家的刺青、地图上的标记，是同一种材质。
凌晨三点，陆远被尿意憋醒。他轻手轻脚下楼，经过马可的空床位时，瞥见床脚露出半截黑色物体。
是匕首。
刀鞘是深棕色的皮革，上面绣着和马可工装裤一样的蛇形纹路。陆远鬼使神差地抽出刀——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刀身泛着和黄金碎片一样的蜜色光泽。
“和碎片材质一样……”他喃喃自语。
刀身刻着极小的字母“L·S”，是马可名字的缩写。但更让他心惊的是，刀背内侧有行极小的刻字：“致我的孙子，当你找到太阳时，记住——”
后面的字被磨平了，像是被人用利器刻意刮去。
陆远正盯着刀发愣，楼下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他迅速将匕首塞回刀鞘，放回原处。
吉普车停在旅馆门口，马可探出头，冲二楼喊：“陆先生！我找到条近路！”
陆远摸了摸兜里的黄金碎片，又看了看楼下的马可。他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诡异，像张被揉皱的旧报纸。
“等我十分钟。”他应了一声，转身冲进卫生间。
镜子里的男人眼窝发青，眼下青黑更重。他盯着镜中自己的眼睛，突然想起陈默临终前的话：“……钥匙别信……”
而此刻，他掌心的黄金碎片，正透过布料，在他胸口烙下一个淡金色的太阳图腾。
窗外，马可的吉普车灯刺破雨幕。
雨林深处，传来一声悠长的鸟鸣，像是某种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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