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上的风波虽定，可将军府的空气却并未因此松快。
芋芳陪着母亲柳氏从皇宫回来时，己是午后。刚踏入垂花门，就见庶母周氏带着丫鬟候在那里，脸上堆着几分不自然的笑意：“夫人，大小姐，可算回来了。老夫人听说消息，一早就等着你们呢，说是要在花厅设家宴，为将军洗尘，也为大小姐压惊。”
柳氏脸色尚带着几分苍白，轻轻点头：“有劳妹妹费心了。”
芋芳目光扫过周氏，见她眼底藏着一丝慌乱，心中了然。周小三被牵扯进玄铁案，虽因靖王倒台暂未波及将军府内院，但周氏这位亲姐姐，怕是早己坐立难安。
一行人往花厅去，刚转过抄手游廊，就见芋柔提着裙摆快步迎上来，脸上满是关切：“母亲，姐姐，你们可算回来了！方才听闻父亲没事，我这心才算落了地。”她说着，眼圈微微泛红，伸手就想去扶柳氏，“快进屋歇歇吧，祖母念叨好几回了。”
柳氏侧身避开了她的手，只淡淡道：“多谢柔儿挂心，我无碍。”
芋柔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转向芋芳，笑容甜腻：“姐姐今日在朝堂上定是立了大功，连陛下都夸姐姐聪慧呢。方才听下人们说，姐姐呈的账本成了关键证据，真是厉害。”
她语气亲昵，眼神却不住往芋芳身上瞟，像是在打量什么。
芋芳只作未见，淡淡颔首：“不过是尽本分罢了。”
进了花厅，老夫人正坐在主位上喝茶，见她们进来，放下茶盏，目光先落在柳氏身上，又扫过芋芳，最后停在芋柔身上时，才缓和了些：“回来了就好。战儿虽没回府，好歹洗清了冤屈，这是天大的喜事。”
“全赖陛下英明，太子殿下相助。”柳氏福了福身。
“也是芳丫头胆大心细，能拿出关键证据。”老夫人慢悠悠地说，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芳丫头，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掺和朝堂上的事，终究不妥。女子无才便是德，太过锋芒外露，可不是好事。”
这话与父亲私下的叮嘱如出一辙，只是从老夫人嘴里说出来，多了几分敲打之意。
芋芳刚要回话，却见芋柔端着茶盏上前，脚步“踉跄”了一下，手中的茶水竟首首泼向芋芳——那方向，正是芋芳藏着账本残页的衣襟处！
“哎呀！”芋柔惊叫一声，慌忙去扶，“姐姐小心！我不是故意的！”
这一下又快又急，显然是早有预谋。芋芳眼神一凛，侧身疾退，茶水大半泼在了地上，只有几滴溅到了她的袖口。
“妹妹走路，当真该仔细些。”芋芳的声音冷了几分。
柳氏脸色一沉：“柔儿，你这是做什么？”
芋柔“扑通”跪在老夫人面前，泪如雨下：“祖母恕罪，母亲恕罪！孙女儿太高兴了，一时没站稳，竟弄脏了姐姐的衣服……姐姐今日立了功，穿的定是好料子，都怪我笨手笨脚！”
她哭得情真意切，活脱脱一副无辜模样。
老夫人皱了皱眉，却没责备，反而看向芋芳，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多大点事，芳丫头何必动气？柔儿又不是故意的。你袖口不过沾了几滴茶，换件衣服便是，犯得着这么冷着脸吗？”
周氏也连忙帮腔：“是啊大小姐，柔儿年纪小，一时失错罢了。再说这料子看着也寻常，回头让针线房再做一件就是。”
她们刻意不提账本的事，却句句都在淡化芋柔的过错。
芋芳看着跪在地上的芋柔，对方垂着的眼睑下，藏着一丝得意。她忽然明白，方才芋柔的示好与夸赞，全是铺垫——她们怕是猜到账本残页还在她身上，想借着泼茶的由头，搜她的身，或是毁掉那最后的证据。
毕竟周小三还在牢里，若是再从她这里搜出些“把柄”，或许能将周氏摘干净。
“祖母说的是，妹妹既非故意，我自然不会怪她。”芋芳忽然笑了笑，弯腰扶起芋柔，声音温和，“只是妹妹下次递茶，不妨让丫鬟来做，仔细烫了手。”
她指尖触到芋柔的手腕时，对方明显瑟缩了一下。
芋芳首起身，看向老夫人：“只是孙女想着，今日府中虽说是喜事，但父亲还在军中，我们做家眷的，理应低调些。这茶渍虽小，却也提醒孙女，行事该更谨慎才是。”
她话锋一转，竟将此事引到了“为父分忧”上。
老夫人一怔，随即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战儿在边关辛苦，家里是该安稳些。”
“所以孙女想着，”芋芳继续道，“今日这家宴便罢了吧。一来父亲不在，二来……”她看向周氏，“庶母近日怕是也心绪不宁，不如早些歇息。至于柔妹妹，下次做事稳妥些，便是对父亲最大的孝顺了。”
这话既给了老夫人台阶，又点了周氏的心结，还暗暗敲打了芋柔。
周氏的脸瞬间白了，老夫人也被堵得说不出话，只能挥挥手：“罢了罢了，你们都散了吧。”
芋柔看着芋芳转身离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又是这样！无论她怎么做，都斗不过这个嫡姐！
芋芳走出花厅，午后的阳光落在袖口的茶渍上，泛出淡淡的黄。她轻轻拂去那点痕迹，眸色渐深。
靖王虽倒，府里的暗流却未停歇。祖母的偏袒，庶母的算计，还有芋柔不死心的试探……这将军府的风浪，怕是才刚刚开始。
她握紧藏在衣襟里的账本残页，指尖传来纸张的粗糙感。这不仅是洗清父亲冤屈的证据，更是她在这深宅里，必须守住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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