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的清晨，天色未明。
小祥子趴在沈乐床边，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手背上触及的皮肤冰冷得吓人，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伸手去探沈乐的鼻息——那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几乎感觉不到。
“公子！公子您醒醒！”小祥子吓得魂飞魄散，声音带着哭腔摇晃着沈乐的肩膀，但床上的人毫无反应，脸色是一种死寂的青灰。“来人啊！救命啊！”他疯了一样冲到殿门边，用力拍打着厚重的门板“快叫太医！求求你们叫太医！公子不行了！”
门外的侍卫被吵醒，不耐烦地呵斥：“鬼叫什么！大过年的，触什么霉头！死就死了，早死早超生！”
“不能死！陛下说过不能让他死的！”小祥子绝望地哭喊“他要是死了，你们也脱不了干系！”
这话似乎起了点作用。
一个侍卫骂骂咧咧地走了，过了许久，才带着一个睡眼惺忪、满脸不情愿的年轻太医过来，正是之前来过的张医官。
张医官提着药箱，一进殿就被里面的阴寒和死气冲得皱了皱眉。
他走到床边，手指搭上沈乐冰冷的手腕，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脉象若有若无，沉细欲绝，分明是油尽灯枯之兆。
他翻开沈乐的眼皮看了看，又检查了他唇边干涸的血迹，摇了摇头，低声对小祥子说：“寒气入骨，肺脉己绝，五脏衰败……准备后事吧。”
小祥子如遭雷击，在地，抱住张医官的腿哭求：“张太医！您再想想办法！求求您！不能用点猛药吗？您一定有办法的！”
张医官无奈地叹气：“非是下官不肯尽力，如此重症，非寻常药石可医，需用附子、老参等回阳救逆之猛药，且需持续用药，方能有一线生机，可这等药材珍贵，须得太医院院判批了条子才能从库房支取，以他如今的身份……院判大人怎么可能……”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没人会为一个等死的罪奴，去动用珍贵的药材，承担可能的风险。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一个沉稳苍老的声音：“怎么回事？大早上在此喧哗？”
只见一位身着深青色太医官服、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了进来，神色严肃，不怒自威，正是太医院院判，周鹤年。
张医官和小祥子连忙行礼。
周院判目光扫过殿内情形，落在床上面如死灰的沈乐身上，眉头紧锁：“此人便是那巫蛊案的要犯？”
张医官躬身回道：“正是，病情危笃，脉象己绝，学生……学生无力回天。”
周院判走近几步，并未立刻去把脉，而是仔细端详着沈乐的脸，目光在他过于年轻却布满死气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又看向小祥子，沉声问道：“他入宫前，是做什么的？”
小祥子愣了一下，哽咽道：“回……回大人，公子他……原是水云班的戏子……”
“水云班……”周院判低声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极快、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他不再多问，径首坐到床边，伸出三根手指，搭上了沈乐的腕脉。
他的手指沉稳有力，闭目凝神诊了许久，脸色越来越凝重，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小祥子压抑的抽泣声。
良久，周院判缓缓睁开眼，收回手，对张医官道：“脉象确如你所说，沉细微绝，阳气将脱，但……”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张医官“你可知，医者父母心，见死不救，与杀人何异？”
张医官脸色一白，低下头：“学生……学生知道，只是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周院判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如今还是戴罪之身，陛下亦未明旨处死，既有一息尚存，我辈医者，便当尽力而为！”
他站起身，对张医官吩咐道：“你即刻随我回太医院，取我令牌，去库房支取上等关东野山参一两，西川附子五钱，另配干姜、炙甘草等物，要快！”
张医官震惊地抬起头：“院判大人！这……这附子药性猛烈，他如今这身子……”
“正是要以其猛烈，破其沉寒锢冷！”周院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若按部就班，他绝活不过今日午时！一切后果，由老夫一力承担！”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床上气息奄奄的沈乐，目光中带着一种超越身份的、纯粹的医者决断，随即转身，大步离去。
张医官不敢再迟疑，连忙跟上。
小祥子呆立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院判……竟然肯出手相救？
不到一个时辰，张医官去而复返，不仅带来了药材，还亲自带来了一个小小的、密封良好的药罐和一套干净的药具，他显然得到了周院判的全力支持。
“快，生火！煎药！周大人吩咐，此药需武火急煎，趁热顿服！”张医官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兴奋。
小祥子手忙脚乱地重新点燃偷藏起来的银骨炭，架上药罐，浓郁苦涩的药味很快弥漫开来，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生机。
药煎好后，张医官亲自动手，小心翼翼地将滚烫的药汁滤出，和小祥子一起，一点点撬开沈乐紧闭的牙关，将药汁灌了进去。
起初，沈乐毫无反应，但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冰冷的额头竟然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青灰的脸色也似乎回暖了一点点，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稍微有力了一丝？
“有……有效！”小祥子激动得声音发抖。
张医官也松了口气，但神色依旧凝重：“这只是开始，附子药力霸道，后续还需连续用药，精心调养，更要防其虚脱，能否撑过去，就看他的造化了。”
他留下足够的药材，又仔细叮嘱了服药时辰和注意事项，这才匆匆离去，显然还要回去向周院判复命。
小祥子守着昏睡的沈乐，看着那微弱却持续燃烧的炭火，听着那虽然微弱但不再断断续续的呼吸声，泪水再次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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