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膳，小太监照例提来食盒。掌事宫女亲自布菜，几样清淡小菜，一碗碧粳米饭，并一小盅炖得醇香的鸡汤。
“今日小厨房特意炖了参芪鸡汤，最是补气益血，公子多用些。”掌事宫女一边盛汤，一边似不经意地说道。
沈乐的目光落在那盅汤上。汤色清亮，表面浮着几点金色的油星，几片参片和黄芪清晰可见，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他拿起汤匙，舀起一勺，缓缓送到唇边。动作优雅，符合容嬷嬷近日严苛教导的礼仪。就在汤匙即将触及嘴唇的刹那，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住了。
一丝极淡的、被浓郁参芪药香和鸡汤鲜味极力掩盖的异样气味，钻入他的鼻腔。
那气味极其微弱，若非他自幼在戏班磨砺出的、对香料气味异常敏锐的嗅觉，几乎无法察觉。
那是一种类似于苦杏仁的、若有若无的甜腻感，与他那日从瑾妃赏赐的“益气养血丸”中嗅到的那丝异香，同出一源，只是更淡，更难以捕捉。
心脏猛地一缩，但他的面色丝毫未变。汤匙在唇边停留一瞬，随即自然地送入口中。
他细细品味般咽下，甚至微微颔首：“味道甚好。”
掌事宫女见状，脸上露出一丝放松的神情。
然而沈乐并未再动那盅汤，只是就着清淡的小菜，慢慢吃着米饭。
“公子，这汤……”掌事宫女见他只喝了一口，忍不住出声提醒。
“有些烫，晾一晾再用。”沈乐语气平淡，目光甚至未曾从饭碗上抬起。
掌事宫女不便再劝，只能候在一旁。
用罢米饭，沈乐拿起旁边备着的湿帕子擦了擦嘴角，状似随意地道：“今日这鸡汤火候足，参味也浓，只是于我现下虚弱的脾胃，似乎过于滋补了些，用了半碗饭倒觉得有些腻住了。剩下的便赏给你们吧，莫要浪费了。”
掌事宫女一愣：“这……公子，这是小厨房特意为您炖的……”
“正是因是特意炖的，才赏给你们。”沈乐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她，语气却带着一丝淡薄“嬷嬷今日教导，上位者需体恤下人，恩威并施。莫非我连赏盅汤下去的资格都没有？”
他搬出了容嬷嬷的教导，语气虽淡，却让掌事宫女心头一凛，连忙低头：“奴婢不敢，谢公子赏。”她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小太监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端走了那盅几乎未动的鸡汤。
沈乐看着那盅汤被端走，心中冷意更甚。他几乎可以确定，那汤有问题。分量极轻，或许不足以致命，但若是日日服用，积少成多……后果不堪设想。瑾妃的手段，果然阴毒且耐心。
这次是汤，下次会是什么？
他起身，借口要歇息，走向内室。经过窗边时，目光极快地扫过窗外。
那个名唤小禄子的胆小太监，正拿着抹布，心不在焉地擦拭着廊下的栏杆，眼神却时不时惶恐地瞟向小厨房的方向。
沈乐的脚步未有丝毫停顿，心中却己了然。这静容苑里，果然有被长春宫收买或胁迫的眼线。或许不止一个。
午后，容嬷嬷照常前来。枯燥严苛的教导再次开始。今日的重点是各类宫廷宴饮上的礼仪规矩，容嬷嬷板着脸，一一细数各位主位的喜好、禁忌，以及冲撞后的可怕后果。
“……尤其是太后娘娘，最不喜席间喧哗，亦不喜脂粉香气过浓。若遇太后在场，需格外谨言慎行……” “……贤妃娘娘素有咳疾，闻不得烟尘之气……” “……瑾妃娘娘……”容嬷嬷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似乎微妙地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最重尊卑，眼中揉不得沙子。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一折戏终付山河 尔等更需时刻牢记身份，不得有半分逾越之举，否则……”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用戒尺重重敲了一下桌面，发出令人心惊的响声。
沈乐垂首听着，将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这些信息，此刻听来是保命的规矩，将来或许……另有用处。
教导间隙，容嬷嬷坐下歇息喝茶。一名小宫女上前为她捶肩。或许是今日教导得口干舌燥，容嬷嬷难得地多说了几句闲话，似是训诫，又似是感叹。
“在这宫里，要想活得长久，眼睛要亮，鼻子要灵，心思更要净！不该碰的东西别碰，不该打听的事别问，不该有的心思更是想都别想！”她抿了口茶，冷哼一声“有些人，就是不安分，总想着攀高枝儿，走捷径，也不想想，那高枝是那么好攀的？捷径脚下，往往是万丈深渊！”
她这话意有所指，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沈乐。
沈乐依旧低眉顺眼，仿佛未曾听见。
这时，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端着新沏的茶进来，闻言接口道：“嬷嬷说的是。就比如有些药材，看着是大补的好东西，可若是用法用量不对，或是碰上了相克之物，好东西立时就能变成穿肠的毒药。宫里这些年，因此……”她忽然意识到失言，猛地刹住话头，惊恐地看了一眼容嬷嬷。
容嬷嬷脸色一沉，将茶盏重重一顿：“多嘴多舌的东西！这也是你能议论的？自己去外面跪着！”
那宫女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跪下磕了个头，战战兢兢地退到殿外廊下跪着了。
殿内气氛一时凝滞。其他宫人更是噤若寒蝉。
沈乐的心跳却微微加速。药材……用法用量……相克之物……穿肠毒药……
是了！明着下毒风险太大，容易被查出。但若是利用药材之间的相生相克呢？或是利用他可能存在的、不为人知的体质禁忌？
瑾妃赏下的那些补药，单看每一样都无比金贵，无懈可击。但若是混合使用，或是与某些日常饮食同用，是否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那盅参芪鸡汤……参、芪皆是补气之物，但若与某些寒凉或相冲之物同用……他不敢再想下去。
傍晚，容嬷嬷终于离去。
沈乐屏退左右，只留下掌事宫女。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苍白却异常冷静的侧脸。
“嬷嬷”他开口，声音压得极低“日后长春宫送来的一切东西，无论是什么，一律收入库房最深角落，登记造册，但绝不可再呈到我面前。我日常饮食，一律只用最寻常的米粮菜蔬，所有滋补汤水、药膳、点心，全部撤去。若有御赐膳食，需你亲自检验，但凡有不明药材或异常气味，立刻寻由头撤下，宁可倒掉，也绝不能入口。”
掌事宫女闻言，脸色骤变，嘴唇哆嗦了一下：“公子，您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沈乐打断她，目光锐利如刀，首视着她“你只需按我说的做。若有人问起，便说太医嘱咐，我虚不受补，需极端清淡饮食。明白吗？”
他的眼神不再是往日那种沉寂的麻木，而是带着一丝冰冷。
掌事宫女被他看得心头一寒，下意识地低下头：“是……奴婢明白。”
“还有，”沈乐顿了顿，声音更低沉了几分，“仔细留意苑中所有人，尤其是能接触到饮食和小厨房的。若有行迹可疑、与长春宫有私下往来者……”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掌事宫女己然听懂，额角渗出冷汗，连连点头：“奴婢一定加倍小心。”
“下去吧。”沈乐挥了挥手，略显疲惫地闭上眼。
掌事宫女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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