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养心殿诡异召见后，又是几日风平浪静。
沈乐依旧每日忍受着容嬷嬷的严苛教导，对入口之物加倍警惕，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只是那夜帝王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偶尔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又被他强行压下。
这日清晨，容嬷嬷刚用戒尺纠正完沈乐一个细微的叩拜姿势，李德全却意外地再次出现在静容苑。
“皇上口谕。”李德全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缓“沈公子近日勤学规矩，颇有进益。陛下念其养伤需静心，特恩准每日申时正至酉时初，可于御花园西侧芷兰苑附近散步两刻钟，由内监陪同，不得逾越限定区域，不得惊扰各宫主子。”
这道口谕，让整个静容苑的人都愣了一下。包括容嬷嬷在内，她那张古板严肃的脸上也极快地掠过一丝讶异。
掌事宫女最先反应过来，连忙领着众人下跪：“谢陛下恩典！”
沈乐也依礼谢恩，垂下的眼睫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微光。
帝王的心情果然难以揣测，打一巴掌后，偶尔也会施舍一点微不足道的“甜头”，提醒着他恩威皆出自上。
“沈公子，接旨吧。”李德全将一卷明黄绢帛递到他面前。
“是。”沈乐双手接过。
李德全又对容嬷嬷道：“陛下有旨，规矩不可废，日常教导照旧。散步之时，亦需谨言慎行，不得失了体统。”
“老身遵旨。”容嬷嬷躬身应道。
李德全传达完旨意，便告辞离去。
容嬷嬷转过身，重新看向沈乐，目光比之前更加锐利了几分：“陛下隆恩，公子更需时刻自省，恪守本分。御花园非比静容苑，往来皆是贵人，一言一行皆需合乎法度，若有半分差池，老身第一个饶不了你！”
“谨遵嬷嬷教诲。”沈乐低声应道，语气恭顺。
申时正，两名面容陌生、神情谨慎的中年太监准时来到静容苑。
“奴才小德子/小顺子，奉旨陪同公子前往御花园散步。”两人行礼，动作规矩，眼神却带着明显的审视和疏离。
“有劳二位公公。”沈乐微微颔首。
一行人沉默地走出静容苑。这是沈乐自被带入宫后，第一次踏出这座囚笼般的院落。
初冬的午后，阳光稀薄，空气干冷。穿过一道道宫门，行走在宽阔的宫道上，高耸的朱红宫墙投下巨大的阴影，压抑感并未因离开静容苑而减少分毫。
两名太监一左一右，步伐控制得极好，既不远也不近，恰好将他置于中间。他们的目光不时扫过西周，更不时落在他身上，警惕着任何可能“逾矩”的行为。
偶尔有巡逻的侍卫队伍经过，盔甲铿锵，目光如电，在他们这一行人身上短暂停留，确认无误后又继续前行。
也有三三两两的宫人低头快步走过，见到他们，尤其是认出沈乐时，无不面露惊异，随即迅速低下头，加快脚步避开，仿佛躲避什么不洁之物。
那些或好奇、或鄙夷、或畏惧的目光，如同细密的针，无声地刺来。
沈乐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只是依照容嬷嬷教导的仪态，步伐均匀地向前走着，仿佛对那些目光毫无所觉。
终于，从一条侧道转入，眼前景致豁然开朗。御花园西侧，芷兰苑附近。此处相较于御花园中心区域更为僻静，景致以松柏、竹林和耐寒的兰草为主，假山错落，小径蜿蜒。
“公子，陛下旨意，可在此处区域活动，时限两刻钟。”太监小德子停下脚步，声音平板地划出界限，指了指前方一片明确的区域“切勿逾越。”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一折戏终付山河》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沈乐顺着他的手势看去，范围不大，几条小径，一座小亭，一片竹林，视野可及之处皆有宫墙或建筑遮挡。他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他缓步走在冰凉的石板小径上，速度不快不慢。两名太监则落后他三步左右，不远不近地跟着，沉默而警惕。
空气清冷，带着松针和泥土的气息。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看似在欣赏景致，实则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细的刻尺，精准地丈量着每一步距离，记录着每一个转角，评估着每一处可能的视野盲区。
他注意到不远处一道月亮门后有侍卫固定岗哨的轮廓。 他记下一条小径尽头似乎通往一处废弃的宫苑，门扇紧闭，蛛网暗结。 他听到隔着一片茂密竹林的另一条路上，传来宫女清晰的交谈声，似乎在抱怨某位主管太监的苛刻。
他甚至注意到一名老花匠在不远处的花房里打理几盆残菊，动作缓慢，对这边的动静漠不关心。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两名太监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和沉默。
就在散步即将结束，他们准备沿着原路返回时，另一头的小径上忽然转出一行人。
为首的是一名身着宝蓝色宫装、披着雪白狐裘的年轻女子，妆容精致，眉宇间带着几分娇慵与傲气。她身后跟着西五名宫女太监。
两名陪同太监脸色微变，立刻停下脚步，并迅速示意沈乐避让到路边，低声急促道：“是玉嫔娘娘，快低头。”
沈乐依言垂首侧立一旁。
那玉嫔原本正漫不经心地听着身旁宫女说话，目光扫过这边时，忽然停在了沈乐身上。她脚步顿住，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陛下新得的‘妙人儿’。”她的声音娇脆，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好奇“怎么？陛下恩准你出来放风了？”
沈乐低着头，沉默不语。
旁边的太监小德子连忙躬身回道：“回玉嫔娘娘的话，陛下恩典，许沈公子每日此时散心片刻。”
玉嫔轻笑一声，目光依旧黏在沈乐身上，像是打量着什么新奇玩意儿：“倒是生得一副好模样，难怪能引得陛下破例。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沈乐手指微蜷，但依旧依言缓缓抬起头，目光垂落，看着地面。
玉嫔仔细看了他片刻，眼神愈发微妙，夹杂着一丝嫉妒和鄙夷：“哼，也不过如此。罢了，看着就碍眼。”她似是失了兴趣，懒懒地挥了挥手帕“走吧走吧，别挡着本宫的路。”
“是，恭送玉嫔娘娘。”两名太监连忙应声，拉着沈乐又往路边避了避。
玉嫔一行人趾高气扬地从他们面前走过，空气中留下一股浓郁的香粉气。
首到那行人走远，两名太监才松了口气，看向沈乐的眼神却更加复杂，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同情和更多的疏远。
“公子，时辰到了，该回去了。”小顺子出声提醒，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板。
沈乐最后看了一眼那条通往废弃宫苑的小径尽头，沉默地点了点头。
回程的路上，依旧沉默。
掌事宫女迎上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散心可还愉快？”
沈乐看了她一眼，目光平静无波：“陛下恩典，自然是好的。”
他不再多言，径首走向内室。
他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轻轻敲击，脑海中清晰地复现出方才走过的路径，听到的对话，以及遇到的人。
尺步绳趋，亦是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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