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内,瓷器碎裂的尖锐声响己持续了半晌,终于渐渐歇止。
瑾妃胸口剧烈起伏,华美的宫装因方才的砸掷动作而略显凌乱,精心描画的眉眼间尽是扭曲的怒意。
地上是一片狼藉的碎瓷和泼洒的茶水。
殿内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刘公公佝偻着身子站在下首,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苍白,臀腿间的伤显然还未痊愈,行动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干涩:“娘娘息怒,小心伤了凤体……”
“息怒?”瑾妃猛地转头,目光如淬毒的刀子般刮向他“你让本宫如何息怒!本宫竟被一个下九流的戏子摆了一道!禁足!罚俸!这宫里上下如今都在看本宫的笑话!”
刘公公腰弯得更低,几乎要折过去:“是奴才办事不力,奴才该死……可、可谁曾想那浆洗处的小崽子手脚那般不干净,竟留了那么大的破绽……更没想到,赵德全那老东西会来得那么巧,陛下他……”
“陛下!”瑾妃冷笑一声,指甲狠狠掐进掌心“陛下如今是被那狐媚子迷了心窍!竟为了那么个东西,下本宫的脸面!”她深吸几口气,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妒恨,眼神变得幽冷“罢了。这次是本宫小瞧了他,也小瞧了陛下对这玩物的新鲜劲儿。”
她踱步到窗边,看着外面被宫墙切割的西西方方的天空,声音阴沉下来:“硬碰硬不行,那就换个法子。陛下能护他一时,还能护他一世?这深宫里的水,深着呢。淹死个把不懂规矩的,再平常不过。”
刘公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凑近半步,压低声音:“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如今禁足,不便亲自出手。”瑾妃语气冰冷“但有些人,或许比本宫更不想看见他得意。”
她转身,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最终落在一个心腹大宫女身上:“去,把本宫妆匣最底下那支赤金点翠并蒂莲海棠簪找出来,仔细包好。”
大宫女连忙应声而去。
瑾妃又对刘公公道:“你伤既然未好,就在宫里好生歇着。传话给安嫔,就说本宫近日烦闷,得了一支好簪,却无人共赏,请她过两日来陪本宫说说话。”
安嫔?刘公公愣了一下。
那位安嫔性子怯懦,家世不显,在宫中如同隐形人一般,只因早年偶然得过陛下几次眷顾,才勉强封了个嫔位,早己失宠多年。
娘娘为何突然要见她?
虽心中疑惑,刘公公却不敢多问,只恭敬应道:“嗻。奴才这就去安排。”
“等等。”瑾妃叫住他,眼神意味深长“告诉安嫔,本宫近日虽不出门,却也听说陛下近来颇喜音律,常召沈公子探讨。可惜沈公子到底是男子,于后宫妃嫔相处之道,怕是多有不便,偶有冲撞亦是难免。让她……多放宽心。”
刘公公瞬间明白了什么。
安嫔虽失宠,却因性子软糯,早年也曾被其他得宠妃嫔欺压过,对“恃宠而骄”之人最为敏感忌惮。娘娘这是要借刀杀人,甚至不需要明确指示,只需轻轻拨动那根恐惧和嫉妒的弦。
“奴才明白了。”刘公公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两日后,安嫔果然应邀而来。
她穿着半新不旧的宫装,形容谨慎,甚至带着几分畏缩,向瑾妃行礼时动作都有些僵硬。
瑾妃己恢复了往日雍容华贵的模样,仿佛前几日的雷霆之怒从未发生过。
她亲热地拉着安嫔的手坐下,让宫女奉上茶点,又拿出那支华丽夺目的海棠簪,笑着在安嫔发间比划。
“妹妹瞧瞧,这簪子可还配你?本宫瞧着,这海棠花最是娇弱,需得细心呵护,若遇上不懂怜惜的狂风骤雨,零落成泥也是常事。”瑾妃语气温婉,意有所指。
安嫔受宠若惊,又有些不安,低声道:“娘娘说笑了,如此贵重的簪子,嫔妾怎配得上……”
“诶,妹妹何必妄自菲薄。”瑾妃将簪子塞进安嫔手中,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在这宫里,今日东风,明日西风,起起落落谁说得准呢?重要的是,得知道自己立足的根本是什么,又该……防备什么。”
她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似不经意地道:“就比如近日风头正盛的那位沈公子……唉,本宫虽禁足,也听闻陛下对其颇为青睐,常召见陪伴。年轻人,得志便忘了形也是有的。听说前几日在乐坊,竟与低阶乐工拉扯不清,闹出好大风波,累得陛下烦心……”
安嫔的手指微微一颤,捏紧了那支冰冷的金簪。
瑾妃瞥了她一眼,继续慢条斯理地道:“本宫是替妹妹们忧心。你们都是正经的宫嫔,金尊玉贵,若是不慎冲撞了陛下正宠着的人,受了委屈……怕是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毕竟,谁又会为了明日黄花,去触陛下的霉头呢?”
安嫔的脸色渐渐白了,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却又不敢。
“不过妹妹也无需过于担心。”瑾妃话锋一转,放下茶盏,笑容温和“只要安分守己,谨言慎行,避开些便是。毕竟,这宫里的风向,变得快着呢。说不定哪日,陛下腻了,烦了,或是那人自己行差踏错,犯了不可饶恕的忌讳……一切也就清净了。”
她拉长语调,每一个字都像羽毛般轻轻搔刮在安嫔最敏感的神经上。
安嫔低着头,久久不语,只是将那支金簪越攥越紧,指尖都泛了白。
送走魂不守舍的安嫔后,瑾妃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娘娘,安嫔性子软弱,怕是……”心腹宫女低声担忧道。
“本宫没指望她能成什么事。”瑾妃冷嗤一声“一颗棋子罢了。只要种下怀疑和恐惧的种子,必要时,自然有用处。更何况……”她目光转向北方,那是前朝官署的方向,“真正的风,还没吹起来呢。”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洒金信笺,却没有立刻动笔,只是用手指缓缓描摹着笺上的缠枝莲纹。
“父亲近日……在朝堂上可还顺心?”她忽然问侍立一旁的宫女。
宫女一愣,谨慎答道:“听闻老爷一切安好。”
“是吗?”瑾妃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陛下近年愈发乾纲独断,对世家旧族多有打压。父亲身为国丈,怕是也深感掣肘,郁郁不得志吧?”
宫女不敢接话,深深低下头。
瑾妃沉默片刻,终于提笔蘸墨,落下的却并非家书问候之语,而是几行看似寻常的、关于宫中节庆用度安排的请示,只在末尾,不着痕迹地添了一句:“……闻说近日宫中乐礼革新,多用新声,旧调渐芜,恐失古意,亦非稳重之道。”
写完,她吹干墨迹,将信笺装入信封,用火漆仔细封好,印上私章。
“派人,送回府中,亲自交到父亲手上。”她将信递给心腹宫女,语气凝重“告诉父亲,宫中一切皆好,让他不必挂心。只是望他保重身体,朝堂之事,还需他这般老成持重的臣子,多多劝谏陛下,秉持中正之道才好。”
宫女双手接过那封沉甸甸的信,心领神会:“奴婢明白。”
看着宫女退下的背影,瑾妃缓缓坐回椅中,指尖轻轻敲着扶手。
家族的力量,该动一动了。朝堂上的风波,只需一点点因由,便能吹进这深宫内苑。
到那时,一个小小的、魅惑君心、扰乱宫闱的戏子,又算得了什么?
窗外风渐起,卷落几片枯叶。
长春宫内,一片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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