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小院内只余一盏孤灯，在窗纸上投下昏黄摇曳的光影。
桌上，那枚玄黑令牌静静躺着，冰冷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沈乐坐在灯下，并未看那令牌，也未看任何书卷。只是将一枚黑子，轻轻落在自弈的棋盘上，发出清脆微响。
脚步声窸窣，小祥子端着热水进来，脚步放得极轻。放下铜盆，偷眼觑了觑沈乐沉静的侧脸，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沈乐未抬头，指尖又拈起一枚白子。
小祥子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公子……奴才今日去取晚膳，听……听膳房的人闲聊，说瑾妃娘娘宫里的刘公公，这两日能下地走动了，虽还瘸着，但气色好了不少。”
“嗯。”沈乐应了一声，白子落下，堵住黑子一条去路。
“还有……”小祥子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惧意“还说……安嫔娘娘昨日从长春宫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宫里，晚膳都没用……底下人都猜测，是不是瑾妃娘娘又……”
棋子悬在半空，片刻，才轻轻落下。沈乐终于抬眼，目光幽深：“安嫔？”
“是……就是那位性子最软和、常年见不着陛下的安嫔娘娘。”小祥子忙道“奴才还听说，瑾妃娘娘赏了安嫔娘娘一支极好看的金簪呢。”
赏簪？安抚？还是……联手？
沈乐指尖轻轻敲着棋盒边缘，发出哒、哒的轻响。长春宫吃了亏，果然不会善罢甘休。明的不行，便来暗的。拉拢失宠妃嫔，散布流言，这些后宫惯用的手段，虽陈旧，却有效。
“陛下近日……朝务似乎很繁忙？”沈乐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小祥子一愣，努力回想：“好像……是吧。奴才前儿听赵总管身边的小柱子抱怨，说陛下近来脾气大，为着边镇军饷和……和什么世家占田的事，发了好几次火，奏折批到深夜呢。”
边镇军饷？世家占田？沈乐眸光微闪。
尹君落的烦恼……似乎找到了具体的方向。这与瑾妃那显赫的家族，是否有关联？
他挥了挥手。
小祥子如蒙大赦，连忙退下，屋内重归寂静。
灯花噼啪爆了一下。
沈乐推开棋局，起身走到窗边，夜风带着寒意涌入。远处宫灯零星，如同蛰伏的兽眼。
废妃……旧案……巫蛊……家族倾覆…… 瑾妃的步步紧逼……失宠妃嫔的怨愤…… 帝王对世家的不满与朝政的烦恼…… 还有手中这枚，能有限通往旧地、却布满眼线的令牌……
无数碎片在脑中飞舞、碰撞。
一个模糊而危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脏。
光自保是不够的。
防守，永远被动。要想活下去，活得有机会获得解脱，就必须……反击。打碎一些东西。
目标是谁？瑾妃？不，不够。打掉一个瑾妃，还会有下一个。根源在于那座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靠山，在于帝王那不容忤逆的掌控欲。
或许……可以更大胆一些？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战栗。指尖深深掐入窗棂，木屑刺痛了皮肤。
第二天，赵德全例行过来询问日程。
沈乐正在整理几本刚从乐坊借来的乐论，神色如常。
“昨日想了想”沈乐将一本书放入匣中，语气平淡“总看乐谱也闷。既然陛下恩典，允我去藏书阁，便想从基础的看起。我记得……前朝弘文馆曾纂修过《礼乐志》，不知那废弃阁里，能否找到只言片语？”
赵德全耷拉着眼皮：“《礼乐志》？那可是大部头，且年代久远，怕是难寻。沈大家怎的突然对这个感兴趣？”
“只是好奇。”沈乐合上匣子，发出轻微咔哒声“总听人说前朝礼乐如何如何，却不得见。想着若能找到一星半点，或许能印证如今宫调流变。陛下问起时，也能多说几句，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一折戏终付山河》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不至于是个只会死磕谱子的呆子。”他自嘲地笑了笑，理由冠冕堂皇。
赵德全抬眼看了看他，没看出什么异常，才慢悠悠道：“既如此，咱家便安排人明日陪沈大家去一趟。只是那地方杂乱，沈大家怕是真要淘沙觅金了。”
“有劳公公。”沈乐颔首。
次日，在两个太监的“陪同”下，沈乐再次踏入那尘封的废弃藏书阁。灰尘扑面而来，蛛网遍布。书籍杂物堆积如山，大多朽坏不堪。
沈乐掩着口鼻，状似认真地在一排排落满厚灰的书架间翻找，指尖拂过那些脆硬的书脊，目光快速扫过书名和分类标记。陪同的太监远远站着，不时咳嗽两声，满脸不耐。
《礼记集解》、《乐书要录》、《宫闱仪注》……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旧籍。时间一点点过去，一无所获。
就在准备放弃今日搜寻时，角落一个倾倒的书架下，压着几本散落的、似乎是什么档案录副的册子，封面己被虫蛀得厉害。
沈乐心中一动，假装被绊了一下，踉跄着扶住那歪斜的书架，趁机用脚尖将那几本册子从废墟里轻轻拨出来一点。
“怎么了公子？”太监闻声问道。
“无事，绊了一下。”沈乐稳住身形，弯腰，状似无意地拾起那几本册子，拍打着上面的灰土“像是些陈年旧档……”
册子封面字迹模糊，但隐约可见《内务府·采买杂物录·康宁XX年》的字样。康宁，正是先帝朝的年号！
心脏猛地一跳。
沈乐不动声色地翻开封皮，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流水记录，某年某月某日，采买绢帛几何、瓷器几何、香料几何……枯燥乏味。
陪同太监凑过来看了一眼，撇撇嘴：“都是些烂账，公子看这个做甚？”
“随便看看。”沈乐语气随意，手指却快速而稳定地一页页翻过。首到其中一页，记录着某批送往“静心苑”的用度物品时，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静心苑……那是冷宫区域的统称！
记录上只是寻常的米面、布匹、蜡烛等物，并无特殊。
但在用品名录的最下方，却有一行极不起眼的小字批注：“另，奉懿旨，添琵琶一把，桐木制，西相十二品。”
琵琶……桐木制……
沈乐脑海中瞬间闪过姜老乐官的话——“尤其一手琵琶，堪称绝技”！
他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面色如常地合上册子，随手丢回那堆废墟里，仿佛毫无兴趣：“果然是些没用的陈年旧账，白费功夫。走吧，此处灰尘太大。”
说罢，率先向外走去，仿佛一无所获，徒留失望。
两名太监巴不得赶紧离开，连忙跟上。
走出藏书阁，重回秋日阳光下，沈乐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尽数压下。
桐木琵琶……静心苑……康宁年间……敏慧皇贵妃！
碎片，正在一点点拼接。
当晚，小院室内。
灯下，沈乐铺开一张素笺，却并未蘸墨。只是用手指，沾了杯中清水，在桌面上无声地勾画。
静心苑……废妃……琵琶…… 瑾妃家族……世家占田……帝王烦恼…… 巫蛊旧案……真相？冤屈？
水迹很快干涸，不留痕迹。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计划轮廓，在模糊的水痕中渐渐显现。
或许……可以借力打力。用一桩被尘封的皇家丑闻，去撬动盘根错节的朝堂势力？用帝王的疑心和烦恼，去攻击另一座看似坚固的堡垒？
这无异于火中取栗，玩火自焚。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悠长而寂寥。
沈乐缓缓收拢手指，握成一个冰冷的拳。
棋盘己清，落子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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