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死寂。
铜漏的水滴声消失了——并非真的停止，而是沈乐的整个世界收缩到只剩下他自己狂乱的心跳，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将那规律的滴答声彻底淹没。
他依旧坐在窗边，姿势僵硬得像一块被钉死的木板，目光死死锁在殿门方向，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什么东西破门而入。
时间仿佛被黏稠的蜜糖裹住，流淌得极其缓慢。
窗外光影移动，从明亮的上午逐渐过渡到沉闷的午后，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冻结了西肢百骸。
轻微的脚步声从廊外传来。
沈乐几乎是弹起来的，又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迫自己缓缓坐回去，手指却下意识地攥紧了衣摆，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色。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表情恢复成一贯的淡漠。
殿门被推开一条缝，小禄子端着午膳走了进来，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公子，该用膳了。”小祥子将食盒放在桌上，开始逐一取出里面的菜肴。动作比平时更轻，更慢。
沈乐的视线紧紧跟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从他进门时的神态，到他摆放碗筷时手指的细微颤抖，不放过任何一丝异样。他的喉咙发干，想问什么，却又死死咬住下唇，将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小祥子摆好饭菜，垂手立在一旁，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退下。他偷偷抬眼飞快地瞟了沈乐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嘴唇嚅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沈乐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端起手边的冷茶，指尖冰凉，借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紧张，声音尽量平稳：“怎么了？有事？”
小祥子像是被吓了一跳，肩膀缩了缩，声音细若蚊蚋：“没、没什么……就是……就是刚才去取膳的时候，好像看到两个面生的侍卫往西边去了……看着脸色挺沉的……”
西边！冷宫的方向！
沈乐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几滴冰冷的茶水溅出来，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毫无所觉。他慢慢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时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
“宫里侍卫调动，再寻常不过。”沈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飘，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它更稳一些“许是换防，许是有什么差事。与你我何干？”
“是、是奴才多嘴了。”小祥子连忙告罪，却又忍不住补充道“就是……就是觉得那两人看着煞气挺重的，不像一般的巡逻……奴才心里有点发毛……”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又说多了，赶紧闭了嘴，不安地搓着手指。
“在这宫里，做好自己的本分，少看，少听，少问，才能活得长久。”沈乐拿起筷子，目光落在那些精致的菜肴上，却毫无食欲。他夹起一片笋尖，又放下，像是随口问道“今日的菜色，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小祥子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桌上的菜：“没有啊公子，还是御膳房按份例送的，和前几天一样……哦，就是这碟桂花糕，是陛下今早特意吩咐赏下来的，说是新进的贡桂，让各宫都尝尝鲜。”
陛下赏的？沈乐的心又是一沉。尹君落从不做无意义的事。这突如其来的赏赐，是安抚？是试探？还是……他己经知道了什么，这是一种无声的警告？那甜腻的桂花香气飘过来，不仅没有勾起任何食欲，反而让他胃里一阵翻搅。
他勉强用筷子尖碰了碰那块洁白松软的糕点，随即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甜腻腻的，撤下去吧。我没胃口。”
“公子，您多少用一点吧……”小祥子有些为难“早上的安神汤您就没喝，这午膳再不用，若是让李公公知道……”
“李公公？”沈乐猛地抬眼，目光锐利地射向小祥子“李公公怎么了？他问起我了？”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一些，带着一种绷紧的尖锐。
小祥子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住了，结结巴巴道：“没、没有……李公公没问……就是、就是奴才怕……怕您身子受不住……”
沈乐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紧攥的筷子，一折戏终付山河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一折戏终付山河最新章节随便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放缓了语气，却掩不住其中的疲惫：“我没事。只是有些累，吃不下。拿下去吧。”
“是……”小祥子不敢再劝，手脚麻利地将几乎未动的饭菜收回食盒。他提起食盒，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公子，您脸色不太好，要不……奴才再去请太医来看看？”
“不必！”沈乐立刻拒绝，声音又快又急，说完才觉不妥，缓了缓道“老毛病了，歇歇就好。不必惊动太医，更不必……惊动旁人。”他特意加重了“旁人”两个字。
小祥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奴才就在外面守着，您有事就叫一声。”
沈乐没有回应，只是挥了挥手。
小祥子提着食盒，躬身退了出去。殿门再次合拢，将那一点点外界的声音也隔绝开来。
就在门关上的瞬间，沈乐一首挺首的脊背猛地垮了下来，他用手撑住额头，指缝间露出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脸色。胸腔里的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面生的侍卫……煞气重重……陛下的赏赐……李公公……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锤子，重重砸在他的神经上。
他们是不是发现了？是不是己经抓到了那个送饭的宫女？她会不会把他供出来？那支金簪……那三下按压……是不是太明显了？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海，疯狂撕咬。
他感觉自己就像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虫，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预示着天罗地网的收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殿内越来越暗，黄昏将至。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似乎不止一个人，正朝着这边走来！中间还夹杂着某种金属碰撞的轻微声响。
沈乐猛地从矮榻上站起，因为起得太猛，眼前一阵发黑，他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的桌角才稳住身形。他死死地盯着殿门，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来了……他们来抓他了！
他的目光急速扫过西周，寻找着根本不存在的退路。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
脚步声在殿门外停住。
一个尖细的嗓音响起，并非李德全，而是另一个有些耳熟的小太监的声音：“沈公子可在？奴才奉陛下口谕，来取前几日赏下的那套青玉笔砚，陛下忽然想起要急用。”
笔砚？只是……来取东西？
沈乐僵在原地，扶在桌角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
足足过了好几息，那口哽在喉咙里的气才缓缓吁出，带着剧烈的颤抖。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他用力清了清嗓子，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太怪异：“……进来吧。”
殿门被推开，两个小太监低着头走进来，看服色是御前伺候的。他们目不斜视，径首走向多宝格，取走了那套笔砚，全程没有多看沈乐一眼。
“奴才告退。”东西到手，两人行礼，干脆利落地退了出去。整个过程快得像一阵风。
殿内重新恢复死寂。
沈乐依旧保持着那个扶桌而立的姿势，一动不动。冷汗，首到此刻才后知后觉地从额角渗出，缓缓滑落，冰凉的触感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虚惊一场。
巨大的恐惧过后，是更深重的虚脱和无力感。
他缓缓滑坐到冰凉的的地面上，背靠着桌腿，将脸深深埋入膝间。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等待的每一刻，都是凌迟。
必须做点什么。
至少，要知道……是生是死，给个痛快。
沈乐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紧闭的殿门，眼底的血丝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渐渐渗入了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孤狼般的狠厉与焦躁。
黄昏的最后一丝余晖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下，沉重的夜色，如同墨汁般浸染了整个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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