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院深处，残垣断壁投下的阴影浓重如墨，几乎吞噬了沈乐的身形。
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石，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夜露的寒凉和尘埃的腐朽气味。
老妪那番石破天惊的话，如同惊涛骇浪，还在他脑海中疯狂冲撞，震得他耳畔嗡嗡作响。
先皇后的暴毙，瑾妃家族的肮脏，帝王心术的冷酷……这些隐秘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原本只想逃离这金丝牢笼，却猝不及防地窥见了这宫闱最黑暗血腥的根基。
黑暗中，极轻微的窸窣声再次响起。
那只枯瘦的手又一次从阴影中伸出，精准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将他猛地又往更深的黑暗里拖拽了几步，几乎紧贴在一堵即将倒塌的影壁上。
“还没吓傻？还能喘气？”老妪沙哑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看来倒不是个完全没种的。”
沈乐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惊涛骇浪己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冰冷。
他声音嘶哑：“婆婆告诉我这些，不仅仅是为了吓唬我吧？”
“哼。”老妪低哼一声，松开了手，那双在黑暗中异常明亮的眼睛上下扫视着他“脑子转得倒快。不错，老婆子没工夫跟你磨牙。你想活，想离开这鬼地方，是不是？”
“是。”沈乐答得毫不犹豫，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光靠你一个人，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出这九重宫阙。”老妪的语气斩钉截铁“但我们能帮你。”
沈乐的心脏猛地一跳：“条件？”
“条件？”老妪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诡异的笑意，像是夜枭的啼哭“简单。我们送你出去，但你出去之后，得帮我们送点‘东西’。”
“什么东西？送给谁？”沈乐追问，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一份……能让他们睡不着觉的东西。”老妪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具体是什么，你出去自然知道。至于送给谁……御史台有位柳青河柳御史，是个认死理、不要命的硬骨头。你只需想办法，把东西送到他手上，或者，让他‘偶然’得到它。剩下的，就不用你管了。”
柳青河？沈乐隐约听过这个名字，似乎是以刚正不阿、屡次触怒龙颜而闻名。把能动摇瑾妃家族甚至牵扯帝王的“东西”送到他手里？这无异于将一颗火星扔进火药库！
“你们……”沈乐的声音干涩“是想让我去点燃那根引线？事后无论成败，我……”
“你以为你还有退路？”老妪尖锐地打断他，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他的鼻尖“陛下如今是对你还有点兴致，等这点兴致没了，或是瑾妃那边再加把火，你的下场，会比冷宫里那些疯婆子好多少？到时候，死都是一种解脱！帮你，我们是提着脑袋的买卖！让你做这点事，是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也是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
报仇？沈乐的指尖猛地一颤。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那些屈辱、恐惧、身不由己的日日夜夜……尹君落那双冰冷而充满占有欲的眼睛……
老妪紧紧盯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趁热打铁，语气放缓，却更显阴冷：“当然，你也可以不答应。现在就回去，继续做你金笼子里的雀儿，等着哪天陛下腻了，或是瑾妃一杯毒酒送你上路。我们只当从未见过。”
她作势要退回阴影里。
“等等！”沈乐脱口而出。
声音在空旷的废院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立刻屏住呼吸，警惕地倾听西周。
只有风声。
他额角渗出冷汗。
沈乐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好。我答应。”
老妪眼中锐光一闪，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更像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冷酷。“识时务。”她评价道，语气听不出褒贬。
“计划是什么？”沈乐追问，既然做了决定，他反而奇异地冷静下来，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了之前的恐惧彷徨。
老妪再次警惕地西下望了望，才凑得更近，几乎是用气声在他耳边快速说道：“五日后，陛下会率众前往京郊皇陵祭天，銮驾辰时初刻出发，宫中守卫重心会随之转移。那是你唯一的机会。”
“皇陵祭天……”沈乐喃喃道，这是宫中大事，他隐约听小祥子提起过。
“銮驾出宫后约一个时辰，西华门侧面的运水车会照常入宫。”老妪语速极快“那是唯一能相对容易混出去的渠道。负责查验的是我们的人，会睁只眼闭只眼。但只能送你到宫门附近，最后一段路，得靠你自己钻进水车底下的暗格里。那里空间狭小，只能容一人蜷缩，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而且运水车只会在外停留片刻卸水，你必须在那极短的时间内，自己找机会滚出来，躲进附近的巷子。若时机稍差，或是被发现……。”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但冰冷的沉默己经说明了一切。
钻进水车底下的暗格？在极短的时间内自己逃脱？这计划听起来就充满了变数和巨大的风险！沈乐的脸色在黑暗中变得愈发苍白。
“怎么？怕了？”老妪讥诮道“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沈乐用力抿紧苍白的嘴唇，摇了摇头，声音低却清晰：“不。就按这个计划。”
“很好。”老妪似乎满意了他的态度“这五日，你要像往常一样，绝不能露出任何马脚。尤其是陛下起驾前，说不定还会召见你。若是让他看出半点异样……”她冷笑一声“后果你自己清楚。”
“我知道。”沈乐点头。
巨大的压力之下，他的思维反而变得异常清晰冷静。
老妪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五日后，辰时三刻，西华门内侧第三棵歪脖子柳树下，会有人等你。记住，只等一刻。过时不候。”
说完，她不再有丝毫停留，身形如同融化的墨迹，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黑暗之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废院里，只剩下沈乐一个人，背靠着冰冷的断壁，独自面对着无边的夜色和那个刚刚用性命交换来的、无比渺茫却又无比真实的希望。
五日后。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在夜色中微微颤抖的指尖，然后猛地握成了拳。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的心绪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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