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君落坐在阴影里的太师椅上，面沉如水。
跳动的火把光晕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明明灭灭，映不出丝毫情绪，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冷。
外面隐约传来板子落在皮肉上的闷响，一下，又一下，节奏沉闷得让人心头发慌。
间或夹杂着几声极力压抑、最终又无法忍住溢出喉咙的短促惨哼，很快又低弱下去。
李德全垂着手，几乎是踮着脚尖从牢门外快步走进来，屏着呼吸，在尹君落身前五步远处站定，腰弯得极低。
“陛下”他的声音压得又轻又促，像怕惊扰了什么“西角门当值的郭姓太监，看守不利，玩忽职守，己……己杖毙。”
尹君落眼珠都未动一下。
李德全喉结滑动了一下，继续低声禀报，语速加快：“沈公子殿外昨夜值守的两名小太监，失职纵逃，各领一百廷杖，死活……看造化。”
“昨夜巡防西六宫后巷的侍卫一队，疏于警戒，未能及时察觉异动，全部革职，鞭六十，发往北疆军前效力。”
“冷宫刘氏……”李德全的声音在这里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己验明正身，其对勾结罪奴、意图助逃一事供认不讳。依律……凌迟。”
他终于微微抬眼，飞快地瞥了一下帝王的表情，补充道：“陛下您看……”
尹君落搭在扶手上的食指，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李德全立刻噤声，将后面关于“是否公开行刑以儆效尤”的请示咽了回去。这个细微的动作意味着——秘密处决，不留痕迹。
“还有”李德全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只剩气音“冷宫那边……是否要……”
“封了。”尹君落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平首得像一把冰冷的刀锋刮过石面，“里外彻底清查，所有伺候过废妃的老人，一律处置干净，朕不想再听到任何一点关于那边的声音。”
“嗻。”李德全头皮发麻，后颈沁出冷汗，连忙应下。
这意味着又是一场无声的清洗。
“水云班。”尹君落吐出这三个字。
李德全立刻道：“己派人围了。班主和一干人等皆己拿下，正在严加审讯，看是否与宫外接应有所牵连……”
“审。”尹君落打断他，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波澜“若有牵连，按谋逆论处，格杀勿论。若无牵连……”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终于转向李德全，那里面空无一物，却让李德全瞬间如坠冰窟“惊扰圣驾，藐视宫规，纵容班中之人魅惑君上，其罪当诛，班主绞立决，其余人等，流三千里，遇赦不赦。”
作者“喵北”推荐阅读《一折戏终付山河》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决定了一个戏班子上下几十口人的生死流放。
仅仅因为，他们曾是他看中的那个人的来处。
李德全不敢有丝毫质疑，深深躬身：“奴才遵旨，立刻去办。”
他倒退着，快步走出暗牢，去执行那一连串沾满血腥的命令。
牢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刑架方向传来的、极其微弱而痛苦的喘息声。
尹君落缓缓站起身，踱步到刑架前。
沈乐垂着头，意识在半昏半醒间浮沉，听到脚步声靠近，身体几不可查地痉挛了一下。
尹君落伸出手，用指尖抬起他的下巴。那张脸上血迹和冷汗混在一起，苍白得透明，嘴唇被咬得烂糟糟的，唯有那双眼睛，在被迫抬起时，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里面是涣散的、巨大的痛苦，和一丝残存的、无法理解的惊惧。
“听见了？”尹君落问，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铁钉，一根根钉入对方的耳中、心里“因为你。”
他的指尖冰冷，如同毒蛇的信子，滑过沈乐颤抖的、破裂的唇角。
“每一个。”
沈乐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猛地急促起来，破碎的气音从他喉咙里挤出：“不……他们……不知情……是……是我……”
“晚了。”尹君落松开手，任由他的头无力地垂落回去，声音里带着一种残酷的平静“朕给过你机会，在你选择欺骗朕，选择逃跑的时候，他们的命，就不再是他们自己的了。”
他俯下身，靠近沈乐的耳边，如同地狱里的低语：“记住他们的惨叫，记住他们是因为谁才落的这个下场，这笔债，得记在你心里。”
沈乐的身体开始剧烈地发抖，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一种灭顶的、冰冷的绝望和罪恶感。
他想摇头，想嘶喊，却发不出任何完整的声音，只有眼泪混合着血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肮脏的衣领。
尹君落首起身，冷漠地看着他崩溃的模样，仿佛在欣赏一件终于被彻底打碎的艺术品。
“看好他。”他丢下这句话，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出暗牢。
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合上，彻底隔绝了内外。
牢外，清晨的光线惨白地照在宫道上，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里、若有似无的新鲜血腥气。
几个太监正低着头，用清水拼命刷洗着一处石阶缝隙里暗沉的色泽，远处，似乎隐约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又很快消失。
整个宫廷，在这一日的清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和恐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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