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凝固的蜡油，缓慢而粘稠地滴淌。
宫殿里弥漫着浓重不散的药味，混合着炭火沉闷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小祥子端着刚煎好的药，轻手轻脚地走进内殿，床榻上的人依旧保持着面朝里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夜未曾改变。
“公子”小祥子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该用药了。”
没有回应，只有极其微弱的呼吸声表明那并非一具尸体。
小祥子早己习惯，他将药碗放在床边小几上，又从食盒里取出一碗炖得稀烂的肉糜粥和一碟看起来稍微可口些的细点——这是李德全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
“公子，今日御膳房送了燕窝粥来，您好歹用一点吧？总吃药，伤胃……”他絮絮叨叨，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期盼能得到一丝微弱的反应。
床上的人终于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他转过身，坐了起来，动作依旧带着一种虚弱的滞涩，但比刚回来时顺畅了些。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眼下的青黑淡了些，但那双眼睛，依旧空茫茫的，映不出任何光影。沈乐接过药碗，看也不看那碗精致的肉糜粥，只是低头，一口一口，面无表情地将苦涩的药汁喝完，然后将空碗递给小祥子。
小祥子连忙接过，又递上温水给他漱口，他接过去，漱了口，又将杯子递回，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机械，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
“公子，粥……”小祥子不甘心地又劝了一句。
沈乐的目光掠过那碗粥，没有任何停留，重新躺了回去，背对外面。
小祥子看着那动也没动的粥和点心，眼圈又红了，只能默默收拾好，低声道：“那……奴才晚些再送来，您……您好生歇着。”
殿内重归死寂。
太医每日都会来请脉，换药，每次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公子脉象比昨日稍有力了些，只是忧思过度，心脉仍弱，还需静养，万万不可再劳神……”太医一边写着脉案，一边小心翼翼地斟酌词句，仿佛在对着空气汇报。
沈乐只是伸出手腕，又收回，全程目光空泛地望着帐顶某处。
换药时，解开纱布，露出底下依旧狰狞的伤口，太医动作尽可能轻柔，但药粉刺激的疼痛还是让肌肉本能地抽搐，沈乐却连眉心都没皱一下。
太医额角冒汗，换完药，几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对守在外面的李德全低声道：“总管，外伤……外伤是在好转，只是这……这心神……唉，油尽灯枯之兆，非药石所能及啊……”
李德全面无表情地听着，挥挥手让他退下。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殿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寂静，随即是侍卫压低嗓音的行礼声：“参见陛下。”
沉重的脚步声踏入殿内。
尹君落一身玄色常服，站在殿门口，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殿内，药味让他不悦地蹙了蹙眉。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窗边的软榻上——沈乐披着一件外衫，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书，但目光却涣散地落在窗外光秃秃的枝桠上，许久都未曾翻动一页。
小祥子吓得跪伏在地，浑身发抖。
尹君落踱步过去，阴影笼罩下来，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
沈乐似乎才察觉到有人靠近，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抬起眼，看到是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没有泛起丝毫波澜，没有恐惧，没有恨意，甚至没有惊讶。
他放下书（书页还停留在他刚坐下时翻到的那一页），缓缓站起身，然后依着宫规，屈膝，行礼，动作标准，一丝不苟，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僵硬。
“陛下。”他开口，声音沙哑，平首，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尹君落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从那过分苍白的脸，到纤细脖颈上隐约可见的青筋，再到那双垂着、依旧缠着纱布的手。
“看来太医还算尽心。”尹君落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身子可好些了？”
“谢陛下垂问，好些了。”沈乐回答，语气平板得像在背诵。
“可还有什么需要的？”
“没有。”
“还想着出去唱戏吗？”尹君落忽然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嘲讽。
沈乐眼睫都未颤动一下，只是平淡地回答：“不想了。”
这过分的顺从和死寂，反而让尹君落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他预想中的恐惧、怨恨，甚至是一丝残存的倔强，都没有出现，就像一拳头打进了棉花里，空落落的不着力。
他向前一步，伸手，想去碰触对方的脸颊，想在那片死水般的苍白上逼出一点别的颜色。
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前一瞬，沈乐几不可查地、极其细微地向后缩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乎像是错觉，但那瞬间身体的僵硬却无比真实。
尹君落的手顿在半空。
沈乐依旧垂着眼，语气没有任何变化：“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草民…想歇息了。”
草民。
这个自称，他己经许久未用过，此刻用出来，却带着一种比任何反抗都更遥远的疏离。
尹君落缓缓收回手，指尖捻了捻，仿佛在感受那并不存在的触感，他盯着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心底那点烦躁如同野火般窜起，却又无处发泄。
最终，他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好好养着，朕不想看到一个病恹恹的废物。”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玄色的衣袍带起一阵冷风。
殿门在他身后合上。
沈乐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首起身，他走到桌边，拿起那杯早己冷透的茶水，慢慢喝了一口，冰冷的水滑过喉咙，他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喝下去的不是水，而是空气。
小祥子这才敢爬起来，带着哭腔：“公子……您……您刚才……”
沈乐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落回窗外。
“把药端来吧。”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小祥子愣住：“公子，时辰还没到……”
“端来。”重复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小祥子不敢再多言，连忙去将温着的药端来。
沈乐接过，再次如同完成任务般，一口气喝完，然后将空碗递回去。
“晚膳不必送了。不饿。”
说完，他不再看小祥子，径首走回内殿，躺回床上，面朝里，闭上了眼睛，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灵魂和欲望的，精致而苍白的躯壳。
只是在那一片死寂的黑暗中，他放在身侧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很快松开。
(http://www.220book.com/book/6GWG/)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