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
那枚插满银针的布偶被放置在铺着明黄绸缎的托盘里，像一块灼人的烙铁，摆放在御案一角。
尹君落背对着殿门，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李德全垂手站在不远处，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慎刑司郎官跪在地上，额头紧贴冰凉的金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陛下，罪奴沈乐己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签字画押，按律……巫蛊诅咒圣上，乃十恶不赦之大罪，当……当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最后一个字说完，殿内死寂。
尹君落没有转身，声音平静无波：“供词呢？”
郎官连忙从袖中取出那份按着红指印的供状，高举过头顶，李德全上前接过，小心翼翼地呈到尹君落手边。
尹君落没有立刻去看，指尖在窗棂上轻轻敲击着，良久，才缓缓道：“朕记得，搜查之时，除了此物，可还发现其他可疑之物？比如……朱砂、符纸，或是记载邪术的典籍？”
郎官愣了一下，伏地道：“回陛下，并未……只在其衣箱底层搜出此邪偶。”
“制作此物，需针线布料，针线来源可查清了？与宫中份例可对得上？”尹君落继续问，语气依旧平淡。
郎官额角渗出冷汗：“这……针线皆是寻常之物，各宫皆有份例，难以……难以追查具体来源，但邪偶确是从其住处搜出，此乃铁证……”
“铁证？”尹君落终于转过身，目光如寒冰般扫过郎官“一个神志昏沉、连床都下不了的人，是如何避开所有耳目，制作这邪物，又藏得如此严实的？慎刑司办案，只需‘铁证’，不需推敲情理了吗？”
郎官被问得哑口无言，浑身抖如筛糠：“臣……臣愚钝！陛下明鉴！只是……只是罪奴本人己然认罪……”
“认罪？”尹君落拿起那份供状，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认罪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般干脆的认罪，你们就不觉得蹊跷？他连一句辩解、一声喊冤都没有？”
他猛地将供状掷回案上，发出“啪”的一声响：“是你们慎刑司手段太高明，让他无从狡辩？还是他自知死路一条，索性认下，以求速死？！”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砸得郎官几乎在地，连连磕头：“臣不敢！臣万万不敢刑讯逼供！只是……只是人赃并获，他又亲口承认，臣……臣依律办事……”
“依律办事？”尹君落踱步到他面前，阴影笼罩下来“巫蛊之事，关系重大，动摇国本！若背后真有主使，或是有人借机构陷，你一句‘依律办事’，就能搪塞过去吗？！”
这时，殿外传来通传声：“陛下，瑾妃娘娘宫中的掌事宫女求见，说娘娘受惊过度，心悸复发，太医束手，特来禀报。”
尹君落眼神一暗：“让她进来。”
一个穿着体面的宫女低头快步走进，跪地泣诉：“陛下！您可要为娘娘做主啊！娘娘自打知晓那邪物之事，便夜不能寐，惊悸不安，今日更是呕出两口血来！太医说乃是邪气侵体，忧惧过甚所致！娘娘哭着说，定是那诅咒应验了，才会如此……”
尹君落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缓缓捻动着扳指。
宫女哭诉完，伏地不起。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余那宫女低低的啜泣声。
良久，尹君落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巫蛊一案，案情未明，尚有疑点，而，邪物出于其宫，其本人亦己画押认罪，死罪难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的郎官和宫女：“然，朕为天下之主，不行不教而诛之事，更不容宫中藏奸，祸乱纲纪。”
他看向慎刑司郎官，一字一句，清晰冰冷：“将此案卷宗、一干涉案人等，移交内务府慎刑司，会同宗人府，给朕彻、底、严、查！”
“务必查清，此邪物来源何处，有无同党，是否受人指使，朕要的，是水落石出，明明白白！”
“在案情未彻底查明之前”他声音陡然转厉“不准让他死了！朕要一个活口，一个……能说出‘实话’的活口，明白吗？”
郎官浑身一颤，瞬间明白了，他不敢有丝毫犹豫，重重磕头：“臣！明白！定当竭尽全力，查明真相，不负圣望！”
尹君落挥挥手，像是拂去一粒尘埃：“都退下。”
郎官和宫女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尹君落和李德全。
李德全上前一步，声音低哑：“陛下……如此一来，沈公子他……怕是熬不过……”
尹君落猛地转头，目光锐利如刀地射向他：“熬不过？那是内务府的事，朕只要结果？”
他走到案前，看着那个狰狞的布偶，眼神阴鸷难辨：“朕倒要看看，是他的骨头硬，还是朕的王法硬。”
“想死？没那么容易。”他低声自语，仿佛是说给那个不在场的人听“在朕没有弄清楚你到底玩什么把戏之前，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传旨下去”他冷声吩咐“即日起，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探视罪奴沈乐，一应审讯事宜，由内务府全权负责，每日将审讯笔录呈报御前。”
“嗻。”李德全深深躬身。
冰冷的旨意，如同无形的锁链，将那个奄奄一息的生命再度拖入地狱，所谓的帝王公正，在维护权威与尊严面前，薄如蝉翼，冷似寒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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