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铁锁哐当一声打开，又哐当一声合拢，两个内务府的太监像扔一袋破烂谷物般，将沈乐丢回那张冰冷的床榻上。
“人交给你了，仔细点，别让他咽了气。”其中一个太监对着蜷缩在角落、脸色惨白的小祥子粗声粗气地吩咐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祥子等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才连滚爬爬地扑到床边，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捂住了嘴，眼泪夺眶而出。
沈乐趴在床上，囚服早己被暗红色的血迹浸透，紧紧黏在背上，布料破碎处露出底下狰狞的、皮开肉绽的伤痕，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模糊的血肉，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汗，整个人没有一点声息，像是一具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尸体。
“公子……公子……”小祥子颤抖着伸出手，想去碰触，又怕加剧他的痛苦，手悬在半空，哭得几乎喘不上气“他们……他们怎么能……怎么能把您打成这样……”
他慌忙去打来温水，找来干净的布巾和太医留下、所剩无几的金疮药，又小心翼翼地用温水浸湿布巾，一点点软化黏在伤口上的血污和布料，每一下轻微的触碰，都让那具毫无反应的身体产生一阵不受控制的细微痉挛。
“公子……您忍忍……马上就好……”小祥子一边哭一边喃喃自语“没事的……会好的……上了药就不疼了……”
小祥子看到那些除了杖伤，还有各种奇怪的青紫色淤痕和，显然是用了别的刑罚，他不敢细想，只能咬着牙，颤抖着将药粉撒在那些可怕的伤口上。
不知过了多久，才勉强处理完毕，小祥子累得几乎虚脱，瘫坐在脚踏上。
夜深了，殿内只剩下小祥子压抑的抽泣声和沈乐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呼吸声。
突然，床榻上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仿佛骨头摩擦的声响。
小祥子猛地抬头，只见沈乐的身体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他似乎在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翻身，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无异于酷刑，剧痛让他额头上瞬间沁出大量冷汗，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公子！您别动！您要什么？奴才帮您！”小祥子急忙上前想按住他。
沈乐却像是没听见，依旧固执地、一点一点地，试图挪动身体，他的手指死死抠住身下的床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终于，他侧过了一点身子，累的趴在床沿，剧烈地喘息着，脸色灰败。
他的目光，涣散地扫过床榻内侧的阴影，那里堆放着一些杂物。
“公子……您……您要找什么？”小祥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明所以。
沈乐没有回答，喘息稍定后，他伸出那只伤痕相对较轻、却依旧布满淤青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向那堆杂物，他的动作僵硬而笨拙，每移动一寸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和喘息。
终于，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件东西——那是他之前换下、还没来得及被小祥子清理掉的一件染血的旧中衣。
然后，他的手开始在枕头下摸索，小祥子这才想起，之前他似乎藏了截烧黑的木棍，小祥子本想替他扔掉，却又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沈乐摸到了那截小小的、乌黑的木炭，他紧紧攥住。
“公子……您这是要……”小祥子隐约猜到了什么，心脏猛地一缩，声音带着恐惧。
沈乐不理他，只是将那块从旧衣上撕下的、相对干净些的布片摊开在身前，他握着炭条的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都无法落下笔划。
他停下来，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稳住手腕，但剧痛和虚弱让这变得极其困难，炭条几次从指尖滑落，他又固执地捡起。
终于，他颤抖着，在布片上画下了一道歪歪扭扭、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粗重、深刻的竖线。
接着，他画了一个简陋的、代表官帽的形状——这是他对那些内务府行刑太监的标记。
然后画了几道平行的、粗重的短线，代表杖刑。停顿了一下，他又在旁边画了一个波浪形，代表水。最后，他在那波浪形上面，极其艰难地画了一个圆圈，里面点了几个点，像是人在水中挣扎冒泡的样子。
汗水不断从他额头滑落，滴在布片上，晕开了黑色的炭迹，背上的伤口因为他的动作而再次渗出血迹，染红了刚刚换上的干净纱布。
小祥子在一旁看着，捂着嘴，眼泪流得更凶，他终于明白，公子不是在胡写乱画，他是在记录！记录下每一天，每一次施加在他身上的暴行！
“公子……别记了……求您了……”小禄子哭着哀求“没用的……他们不会知道的……只会让您更疼……”
沈乐仿佛置身于一个完全隔绝的世界，对周围的哀求充耳不闻，他全神贯注于手中的炭条和布片，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此刻竟然凝聚起一种近乎偏执且微弱的光。
画完最后一个符号，炭条终于从他无力松开的手指间滚落，他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下去，伏在床沿，只剩下破碎的喘息。
那块布满丑陋符号的布片，被他紧紧攥在另一只手里，贴在胸口。
小祥子泣不成声，只能上前，试图将他重新扶好躺下。
在移动他时，小祥子无意中瞥见，在床榻内侧靠墙的、阴暗潮湿的墙角，似乎用指甲或什么尖锐的东西，刻划着更多类似的、密密麻麻的、令人触目惊心的符号……
原来，这样的记录，早己不是第一次。
小祥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他不敢再看，慌忙用被子盖住沈乐，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那无声的、浸满血泪的控诉。
沈乐闭着眼，呼吸微弱，只有那只紧攥着布片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伤痕为证。
即使无人看见，即使毫无意义，他也要将这炼狱的每一天，刻进记忆，刻进这冰冷的宫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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