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大雪终于暂歇，尹君落刚从暖阁议完事出来，心头那股无名的烦躁依旧盘桓不去，像一团湿冷的棉絮堵在胸口。
几个大臣为边关粮饷的事争论不休，吵得他脑仁发疼。
他信步走在清扫出小径的宫道上，玄色大氅的毛领沾染了些许寒气，李德全领着几个太监，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触怒了这位近日阴晴不定的主子。
途经一片较为偏僻的宫苑时，一阵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压抑咳嗽声，顺着冰冷的寒风，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尹君落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仅仅是刹那的迟疑，快得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咳嗽声传来的方向——那座被高墙围住、殿门紧闭、看起来死气沉沉的宫殿。
李德全立刻敏锐地注意到了这瞬间的停顿，他小心地加快半步，凑近些，低声道：“陛下，这边风大，仔细着了寒气，可是要回暖阁，还是去瑾妃娘娘宫中坐坐？娘娘宫里新得了些暖玉，说是最能驱寒……”
尹君落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依旧落在那扇紧闭的殿门上，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木板，看到里面那个在寒冷和病痛中煎熬的身影。
那咳嗽声又响起了，比刚才更急促了些，夹杂着令人心悸的喘息。
李德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试探着又说：“里头……怕是又不好了，太医前儿个还来回，说伤势反复，寒邪入肺，怕是……难熬，要不要……奴才传太医再过来瞧瞧？”
这话问得极其谨慎，带着撇清关系的意味。
尹君落猛地收回目光，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般，他下颌线绷紧，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不耐和……某种更复杂的，连他自己都厌恶的情绪。
他冷哼一声，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瞧什么瞧？太医院的药若是能救想死之人，朕这皇宫早成仙境了！”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尖锐和嘲讽“他自己选的路，是死是活，都与旁人无关！”
说完，喵北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他不再有丝毫停留，猛地一甩袖袍，迈开大步，几乎是带着一种逃离的意味，快速离开了这条宫道，脚步踩在未化尽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比来时急促了许多。
李德全连忙小跑着跟上，不敢再多言一句，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
陛下那瞬间的停顿和此刻反常的急促，恰恰暴露了某些他极力想否认的东西。
走出很远，首到那压抑的咳嗽声彻底被风声淹没，尹君落的步伐才渐渐放缓，但胸口那股烦躁感却并未消散，反而更加沉重，他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那双死寂的眼睛，那苍白消瘦的脸颊，还有刚才听到的、那破碎的咳嗽声……
“李德全。”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奴才在。”
“前几日江淮盐税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他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语气生硬。
李德全一愣，连忙躬身回答：“回陛下，督察院还在核查账目，牵扯甚广，恐怕还需些时日……”
“废物！”尹君落不等他说完，便厉声打断“一个个办事拖沓！告诉他们都察院，再给朕磨洋工，全都滚回家种地去！”
“是……奴才这就去传旨。”李德全额头冒汗。
尹君落不再说话，只是阴沉着脸，继续往前走，他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到朝政大事上，试图用怒火掩盖心底那丝不明所以的悸动，但那个角落传来的咳嗽声，却像一根极细的丝线，缠绕在他心上，越收越紧。
他厌恶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厌恶那个明明己经如同蝼蚁般卑微、却依然能牵动他情绪的人。
也许李德全说得对，是该去瑾妃那里坐坐，至少那里有温暖，有顺从，有他能够完全掌控的一切。
他加快脚步，朝着灯火通明、暖意融融的宫殿方向走去，仿佛要将身后那片冰冷的死寂和那萦绕不去的咳嗽声，彻底甩脱在寒风中。
然而，有些东西，越是刻意忽视，反而越是清晰。
那一瞬间的停顿，如同投石入湖，荡开的涟漪，远未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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