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时离开皇宫那日，天刚蒙蒙亮。国子监的马车停在宫门外，青布车帘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像面褪色的旗帜。他穿着身素色棉袍，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是卿卿让人准备的《论语》和几件换洗衣物，布包边角还绣着朵小小的桃花 —— 那是桃源轩侍女的手艺，针脚细密得像藏在心底的话。
“阿哥，上车吧，再晚就赶不上早课了。” 车夫的声音带着讨好的笑意，手里的马鞭轻轻敲着车辕。弘时却站在原地没动，目光越过宫门的鎏金铜钉，望向桃源轩的方向。晨雾里，那座熟悉的宫殿只露出个模糊的飞檐，像只展翅欲飞的鸟，却怎么也飞不到他眼前。
他忽然想起昨夜卿卿派人送来的那盏莲子羹，青瓷碗里的莲子炖得软糯，甜香里带着点清苦，像极了此刻的心情。小太监说，娘娘特意嘱咐，让他在国子监多读书，少胡思乱想，天冷了要记得添衣。那些话像团暖火，在他心里烧着，却又被浓浓的愧疚压着，让他连回头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走吧。” 弘时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弯腰钻进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他看见宫门口的石狮子在晨雾里模糊成一团黑影，像极了那日在围场看见的黑熊，让他心口一阵发紧。马车轱辘转动起来，轧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 “咯吱” 声，将皇宫的影子越拉越远。
国子监的日子比太庙更清苦。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背书，晚上还要抄录经文，房里只有盏油灯，昏黄的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孤单得像棵被遗忘的树。先生们讲课严厉，稍有错漏就会被罚站在院子里，任凭寒风刮过脸颊。弘时站在院子里时，总会想起小时候额娘抱着他在御花园赏梅的场景，那时他还会撒娇要糖吃，如今却连句贴心话都不敢跟额娘说。
有次抄录《孝经》，他不小心把 “孝悌” 的 “悌” 字写错了，先生罚他抄一百遍。油灯下，他握着笔杆的手不停发抖，眼泪滴在纸上，将 “兄弟和睦” 西个字晕得模糊。他忽然想起卿卿说的 “手足相残，伤的是皇家根基”，想起弘晖替他辩解时紧张的模样，想起那只叫 “护主” 的细犬，明明可以咬得更重，却只是轻轻留下个牙印。
“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他对着油灯喃喃自语，指尖抚过纸上的泪痕，忽然觉得心里的结松了些。从那天起，他不再抱怨，不再怨恨，只是认真读书，抄录经文时也格外用心，连先生都忍不住夸赞他进步快。
宫里的日子依旧平静。弘晖每天都会牵着 “护主” 去御花园散步，走到蔷薇架下时，他总会想起那个布偶，然后轻轻摸了摸 “护主” 的头：“护主，你说三哥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细犬像是听懂了，蹭了蹭他的手心，尾巴摇得欢快。
重阳节前几日，弘晖特意让侍女准备了桂花糕，是弘时爱吃的蜜渍口味。他把桂花糕放进食盒，又将卿卿绣好的荷包放在旁边，荷包上的两只幼鹿依偎在一起，鹿角上的桃花鲜艳欲滴。“额娘，你说三哥会喜欢吗？” 他捧着食盒，眼睛里满是期待。
卿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指尖划过荷包上的针脚：“会的，你三哥看到会很高兴的。” 她看着窗外，重阳节快到了，御花园的菊花应该开得正好，去年这个时候，他们还一起赏菊，今年却少了个人。她忽然想起弘时离开时的背影，心里盼着他能早点想通，早点回来。
重阳节这天，卿卿让人给国子监送了些菊花酒和点心，特意嘱咐把弘晖准备的食盒也送去。弘时收到食盒时，正在院子里背书。他打开食盒，看见桂花糕和那个荷包，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荷包上的幼鹿像是在对着他笑，他轻轻摸了摸，仿佛能感受到额娘和弟弟的温度。
“先生，我想通了！”弘时一脸严肃地站在先生的书房门口，手里紧紧握着那个精致的荷包，仿佛它是他此刻内心所有决心的象征。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迈着坚定的步伐，快步走进了书房。一进门，他便径首走到先生面前，眼神首视着先生，没有丝毫的躲闪。
“先生，我知道我错了。”弘时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其中透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不该嫉妒弟弟，更不该因为一时的糊涂而做出那些错事。我现在真的很后悔，后悔自己的幼稚和无知。”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绪，接着说道：“我想回去，向额娘和弟弟道歉。我要亲口告诉他们，我知道错了，希望他们能够原谅我。”
说完这些话，弘时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荷包，仿佛那里面装着他所有的勇气和决心。
先生看着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去吧，记得以后要好好待你的弟弟，孝顺你的额娘。”
弘时谢过先生，拿着食盒就往皇宫赶。马车轱辘转动得飞快，他坐在车里，手里紧紧攥着荷包，心里满是期待和愧疚。他想跟额娘说声对不起，想跟弘晖一起赏菊，想再看看那只叫 “护主” 的细犬。
皇宫的大门越来越近，弘时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他下车时，正好看见弘晖牵着 “护主” 在宫门口等他。“三哥！” 弘晖看见他，高兴地跑过来，手里还拿着枝盛开的菊花。
“六弟。” 弘时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蹲下身，轻轻抱了抱弘晖，“对不起，三哥以前错了。”
弘晖笑着摇摇头，把菊花递给她：“三哥，咱们一起去跟额娘赏菊吧，额娘说今天的菊花特别好看。”
“好。” 弘时点点头，牵着弘晖的手，身后跟着摇尾巴的 “护主”，一步步走进皇宫。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御花园的菊花在远处绽放，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像极了此刻的心情，美好而安宁。
卿卿站在廊下，看着他们走来的身影，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知道，后宫的风或许还会吹，但只要他们兄弟和睦，只要心里有爱，就一定能挡住所有的风雨。重阳节的阳光温柔地落在她身上，也落在那只绣着幼鹿的荷包上，将所有的不开心都融化在这温暖的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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