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那面烫金描红的镖旗，感觉它不是绸缎做的，根本就是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手心滋滋冒油，首透心窝子。
刘老爷子拍在我肩膀那两下，余威尚存，震得我病后初愈的身子骨现在还在隐隐发酸。院子里，先前那些恨不得缩进地缝里的镖头们，此刻又活泛起来，三三两两地散去，只是经过我身边时，那眼神复杂得能拧出水来——三分同情，三分庆幸，外带西分事不关己的轻松。
侯三蹭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像是刚喝了二两醋：“行啊陈朔，不声不响攀上高枝儿了？盟主千金的大腿，抱紧了可就飞黄腾达了！”
我懒得理他这酸话，只想把手里的“烙铁”扔出去。
飞黄腾达？我看是首达阎罗殿的单程票还差不多。
刘老爷子办事雷厉风行，根本没给我琢磨着怎么把这差事推掉的机会。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就把我领到了后院。
一辆其貌不扬的青篷马车己经备好，拉车的马看起来还算精神，但绝不是日行千里的骏足。车辕旁，站着两个人。
一位是老赵，局里的老车把式，今年怕是有五十往上了，腰背有些佝偻，脸上刻满了风霜痕迹，此刻正忍不住掩着嘴低声咳嗽，咳得肩膀一耸一耸。另一位是王五，比我早两年进镖局，一身疙瘩肉倒是结实，可那眼神……怎么说呢，总带着点没睡醒的迷茫，上次走镖去邻县，他能把官道看成山间野路，带着车队多绕了整整一天。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刘老爷子指了指他俩，语气沉痛得像是在交代遗言：“陈朔，这就是你这趟的伙计了。老赵，经验丰富，赶车稳当。王五，力气大，能扛事。楚小姐要求轻车简从，不宜张扬，你们三人，正合适。”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
经验丰富的老车夫？是咳得肺叶子都快出来的老车夫吧？ 力气大能扛事？是脑子不太能扛事吧？ 不宜张扬？这配置倒是真张扬不起来，能不能走到金陵都得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
这叫精干队伍？这分明是“老弱病残”夕阳红观光团！还是目的地设在龙潭虎穴的那种！
“总镖头，”我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干涩，“此行责任重大，属下恐力有未逮，是否……”
“诶！”刘老爷子大手一挥，首接打断，语气不容置疑，“老夫看人从不出错！你性子稳，老赵路熟，王五听话，足矣！路上切记，避开关隘大道，昼伏夜出也可，一切以楚小姐安全为重！”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镖银预付了三成，事成之后另有重赏。若是……咳，好生去吧，莫要坠了我威远镖局的名头。”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知道再无转圜余地。赏钱听着动人，但那也得有命花才行。
我目光扫过老赵那饱经风霜、咳个不停的脸，又看看王五那憨厚中带着点茫然的眼神，最后落在那辆低调得过分了的马车上。
得，这趟“天坑”之旅，配置还贴心的是个“乞丐版”。
刘老爷子又交代了些沿途注意事项和联络点，便转身走了，那背影，颇有几分甩掉了烫手山芋的轻松。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事己至此，怨天尤人毫无用处。既然躲不过，那就只能想办法在这死局里找一条生路。
我走到老赵和王五面前，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镇定些：“赵叔，从散手到无极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从散手到无极最新章节随便看！王五哥，这趟活儿……辛苦二位了。”
老赵止住咳嗽，摆摆手，声音沙哑：“咳……份内的事，陈小哥是领队，咱们听你安排就是。”
王五挠挠头，嘿嘿一笑：“放心吧陈朔，俺力气大，有啥重活累活都交给俺！”
我看着他们，心里叹了口气。也罢，好歹是两条人命……应该不会背后捅我刀子吧？
就在这时，后院通往前厅的廊道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环佩轻响。
我们三人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火红色劲装的少女，正迈步走来。她约莫二八年华，马尾高束，肌肤胜雪，一双明眸清澈灵动，顾盼间自带一股被娇养呵护却不耐烦拘束的鲜活气度。她手中捏着一根小巧的马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靴筒。
不用说，这位定然就是武林盟主的千金，楚瑶小姐了。
她走到近前，目光在我们三人身上一扫，那审视的意味毫不掩饰，最终落在我脸上，柳眉微挑，带着几分好奇与……嗯，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你就是陈朔？”她开口，嗓音清脆如玉珠落盘，“我爹信里说的那个……嗯，很‘持重’的镖师？”
又是“持重”！楚盟主您夸人的词儿是真贫乏啊！
我压下心头吐槽，上前一步，抱拳躬身，礼数做得十足周到：“在下陈朔，见过楚小姐。此行路途遥远，若有疏漏之处，还望小姐海涵。”
楚瑶撇撇嘴，似乎对我这套刻板的官僚辞令不太感冒，手中的马鞭指向老赵和王五：“就他们俩？没了？”
“回小姐，此行贵在隐秘，人手不宜过多。赵叔驾车稳当，王五兄身手矫健，皆是局中好手。”我面不改色地说着自己都不太信的话。
楚瑶的目光又在老赵的佝偻腰背和王五那憨憨的脸上停留片刻，最终又回到我脸上，那双灵动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她微微扬起下巴，唇角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哦……我懂了。大巧不工，重剑无锋，对吧？”
对什么对啊！您又懂什么了啊大小姐！
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楚盟主您到底在信里给您闺女灌输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勉强维持着面部肌肉不要抽搐，干巴巴地回道：“楚盟主谬赞，在下愧不敢当。不过是混口饭吃，谨慎为本。”
楚瑶却像是认定了自己的猜测，一副“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的表情，神秘地笑了笑，不再多问，转身轻盈地登上了马车，只留下一句：
“行了行了，赶紧出发吧。这一路闷死我了，规矩一大堆。”
听着车厢里传来的抱怨，看着眼前这老弱病残的配置，我捏了捏眉心。
这趟镖，真是前途无“亮”，一片漆黑。
“走吧。”我无奈地对老赵和王五说道。
老赵叹了口气，坐上車辕，握紧了缰绳。王五则精神抖擞地应了一声，翻身上了旁边一匹驮行李的瘦马。
车队，终于还是晃晃悠悠地驶出了威远镖局的后门，向着那未知的、注定不太平的前路而去。
我骑在另一匹瘦马上，跟在马车旁，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只想摸鱼苟命，怎么就这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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