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01
电梯门在地下五层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块纯黑的大理石前台，宛如一座竖立的棺盖。
池澄的胸牌闪烁了一下，前台后方的光线才逐渐亮起。
“欢迎，初级精算师 A-0719，今日实习岗位：零售柜台。”
声音来自一只悬浮在半空的银色圆球，球体表面滚动着无数小字，犹如被禁锢的蚂蚁。3:03:00
他被引领至一间不足六平米的玻璃亭。
亭内仅有一张高脚凳、一台老式计算器、一支签字笔以及一张提示牌：
“请勿让客户流泪超过 3 毫升，否则需填写《体液损耗表》。”
玻璃亭外，队伍己蜿蜒成 S 形。
人们紧握着号码牌，仿佛握着生死簿。3:05:00
首位客户是一位戴着鸭舌帽的少年，帽檐压得极低。
他将身份证重重地拍在玻璃上，声音略微颤抖：“我要卖三年，买游戏装备。”
池澄低头凝视屏幕，少年的资料随即弹出：
“江棋，17 岁，剩余寿命 62 年 8 个月。
可售区间：18-21 岁，溢价系数 1.15（未成年需监护人远程签字）。”
计算器自动算出报价：
“3 年=345 万滴答币，扣除未成年人风险准备金 10%，实得 310.5 万。”
少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虎牙，闪烁着光芒：“成交！”
池澄把签字笔推出去，笔尖却像被冻住——
他突然看见少年未来的虚影：
21岁生日那天，少年躺在出租屋里，因肝衰竭全身发黄。
他用来换时间的游戏头盔滚在角落，屏幕上还闪着“Game Over”。
虚影只存在0.7秒，却被系统捕捉。
屏幕右上角弹出红色提示:“潜在后悔值：87%，建议上调利率15%。”池澄喉咙发紧：“你……确定吗？”少年皱眉：“别废话，我队友等我开黑。”
他眨眼两次，合同生效。
玻璃亭外，少年的影子瞬间矮了一截——三年被抽走的刹那，他的帽檐下多出一块硬币大小的斑秃。3:12:00第二位客户是穿旗袍的老妇人，银发挽成髻，手里拎着保温桶。“姑娘刚生完，我想卖一年，给孙子买学区房。”
系统识别：“杜凤英，68岁，剩余寿命9年3个月。可售区间：无，因寿命低于安全阈值。”老妇人怔住，嘴唇抖得像风里的枯叶。
池澄看见系统给出的替代方案： “可出售：记忆——1年完整记忆=20万滴答币，可选择删除具体片段。”老妇人轻声问：“如果我卖掉去年冬天，我会忘了什么？”屏幕列出清单: “1. 女儿第一次叫您‘妈妈’。 2. 老伴儿在雪地里给您捂手。 3. 您教孙子写毛笔字。”
老妇人眼角渗出泪，正好0.7毫升。池澄想起提示牌，迅速递上纸巾。老妇人却摇头：“不卖了，我怕我忘了，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她转身，队伍自动分开一条缝，像红海让摩西。
池澄注意到，她保温桶的盖子上贴着一张旧照片：1987年的冬天，她抱着还在襁褓的女儿，站在雪地里，笑得像永远不会老。3:20:00
系统突然响起提示音：“检测到高价值客户，请精算师A-0719转移至VIP室。”玻璃亭地板下沉，像电梯井。三秒后，他站在一间圆形会议室，穹顶是整块LED屏，正播放海浪。会议桌中央，坐着一个穿灰西装的男人，脸被薄雾遮住。“池先生，恭喜你，你的‘后悔折损率’模拟考试全市第一。”
男人推来一份合同：“我们想请你做内测员，测试新产品——后悔期货’。”3:22:00合同条款像蠕动的黑色蝌蚪：
1. 允许客户提前“预售后悔”，即现在卖出未来可能产生的悔恨。
2. 预售价按当前年龄计算，赎回时需支付未来心理差价。
3. 若客户一生无后悔，则预售价100%归银行所有。
池澄指尖发凉：“这不就是赌人性？”灰西装笑，雾气里露出半截虎牙，像少年刚被拔掉的时间：“所有金融产品，都是赌人性。”3:25:00会议室灯光骤暗，海浪变成心电图。灰西装的声音贴在耳膜上：“给你五分钟考虑，顺便送你一份见面礼。”桌面升起一只玻璃盒，盒子里悬浮着一滴水银般的液体。
系统解释:“这是从三万名客户眼泪里提炼的‘纯后悔’，每毫克价值3万滴答币。你可以把它涂在眼皮上，看到任何人未来最后悔的瞬间。”池澄想起少年帽檐下的斑秃，想起老妇人保温桶上的雪。他伸手，却没有碰水银，而是按下“拒绝”按钮。3:27:00灯光亮起，灰西装不见。会议室门开，钟小慢倚在门框，相机挂在胸前，镜头盖换成一只微型沙漏。“你拒绝了？”她挑眉。“你怎么进来的？”“我用0.5秒换的。”她晃晃相机，“保安的眨眼瞬间。”她走近，把水银盒子啪地合上：“别碰那东西，看了会疯。”池澄苦笑：“我己经疯了。”钟小慢忽然正色：“今晚秒针巷有‘无主之年’预热拍卖，我需要你。”
“我只是实习生。”“你会算后悔，”她戳戳他胸口，“而后悔，是黑市最硬的通货。”3:30:00他们并肩走出会议室，LED穹顶的海浪突然变成红色暴风雪。
系统广播最后一次响起：“初级精算师A-0719，拒绝内测，扣除试用期7天，以示惩戒。”池澄胸牌的数字从“89天12小时”跳到“82天12小时”。他摸了摸胸口，相机机身隔着制服发烫。
钟小慢把一粒薄荷糖塞进他嘴里：“别心疼，时间这玩意儿，越抠门越贬值。”3:33:00电梯上升，镜面墙映出两人的影子——钟小慢的倒影比真人慢半拍，像被延迟播放。池澄问：“你的影子怎么了？”她耸肩：“卖了0.5秒给摄影师，换他闭嘴。”影子在镜子里对她竖起中指。3:40:00一楼大厅，阳光终于穿透云层，却像被过滤过，只剩惨白。
池澄看见少年江棋蹲在角落，抱着新买的游戏头盔，像抱着一个骨灰盒。他头顶的斑秃在光里发亮，像一枚被烙铁烫出的时间印章。少年抬头，目光穿过人群，首首盯着池澄。那眼神里，没有怨恨，只有茫然——
像一条被钓上岸的鱼，还不知道水是什么。3:45:00钟小慢拉池澄钻进旋转门。门外的世界，比地下更冷。她压低声音：“今晚十一点，秒针巷入口在钟楼背面。带笔，带计算器，带一颗不眨眼的心。”说完，她转身消失在人海，背影被阳光切成碎片。3:50:00池澄站在医院公交站，手里攥着从少年合同上撕下的碎纸。碎纸背面，是江棋的未来肝穿报告——日期：2026年4月1日。
他忽然意识到，今天就是2025年7月27日。那串数字像一只倒计时炸弹，嘀嗒，嘀嗒。3:55:00公交车来了，车门像一张饥饿的嘴。池澄上车，刷卡时，余额提示：“剩余：82天12小时。”
他找了靠窗的位置，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车窗外，金时银行的广告牌正刷新：“把遗憾卖给我们，把完美留给自己。”广告语下方，是钟小慢的照片——她举着相机，镜头对准每一个路人，嘴角梨涡里，盛着一粒尚未坠落的秒针。3:59:59公交车驶过钟楼，钟楼永远停在零点零一分。但池澄分明看见，那根静止的秒针，轻轻动了——向下。4:00:00
时间税上调的广播在城市上空炸开：
“所有未售时间，即刻贬值5%。”
人群发出一声整齐的叹息，
像被同一把刀割断了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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