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刚进车间不到一小时的学徒工,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返城知青,居然敢质疑他这个八级车工的吃饭家伙?
“你说什么?”张海山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火的钳子,带着一股子压人的力道。
周围几个机床的老师傅,也都像是听到了什么稀罕事,手上的活儿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耳朵却都竖了起来,等着看好戏。
陈建国心里门儿清,自己这话问得有多冒失。这不光是质疑一个老师傅的技术,更是在挑战整个车间里“师傅说了算”的规矩。
可陈建国不能退。他太清楚这种老国企的生存法则了。你光会来事儿,会递烟,最多也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学徒。想要真正站稳脚跟,想要不被这日复一日的枯燥磨平棱角,你就必须拿出真本事。拿出让所有人都闭嘴的、硬邦邦的真本事。
陈建国没有露怯。脸上还是那副带着点学生气的诚恳笑容,眼神却平静得像一汪深潭。
“张师傅,我不是那个意思。”陈建国往前凑了凑,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张海山听清楚,“我就是刚才看您车这个零件的时候,听着机床的声音有点不对劲。”
“声音不对劲?”张海山冷笑一声,把手里的烟屁股往地上一扔,用脚尖碾灭,“我跟这台C620打了快二十年的交道,它打个嗝我都知道是中午的馒头吃多了还是晚上的面条不消化。你一个新来的,能听出什么不对劲?”
陈建国不急不躁。伸手指了指那根还在旋转的导螺杆。
“您听。”陈建国说,“这导螺杆转起来的时候,是不是有一种很细微的‘嗡嗡’声,特别是在走刀快结束的时候,声音会变得更尖锐一点。正常的机床,声音应该是很平顺的‘嘶嘶’声。”
张海山眉头皱得更紧了。
经陈建国这么一提醒,他侧耳仔细听了听,好像……还真有那么点意思。这声音平时混在整个车间的噪音里,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可现在被单独拎出来,就显得格外刺耳。
“这能说明什么?”张海山嘴上还是不服软,“机床老了,有点杂音不正常吗?”
“杂音是正常。”陈建国点点头,接着话锋一转,“可这种高频的杂音,一般都是轴承或者传动部件过度磨损的征兆。我刚才看了一眼,您这根导螺杆,靠近卡盘这头的螺纹,磨损得比另一头要严重不少。您再看这挂轮箱,是不是也有点渗油?”
陈建国每说一句,张海山的脸色就凝重一分。
这些都是极细微的毛病,是那种经验最丰富的老师傅才能在日常保养中发现的隐患。可眼前这个小子,就这么站着看了几分钟,居然把问题说得八九不离十。
这小子,邪门!
“就算你说得都对,那又怎么样?”张海山还在嘴硬,“不影响使用。我车出来的零件,精度绝对没问题。”
“精度是没问题。”陈建国再次点头,给予了老师傅足够的尊重,“您的技术,那是整个车间都挑大拇指的。您能靠着经验还有手上的感觉,硬生生把机床的这点误差给修正回来。可万一呢?”
陈建国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根高速旋转的导螺杆,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万一哪天您稍微一分神,或者是要加工一个精度要求特别高的零件,这点误差,可能就是致命的。到时候废了一个零件是小事,要是耽误了整个生产任务,那责任谁来担?”
这话,算是戳到张海山的痛处了。
作为车间的技术骨干,他最看重的就是“万无一失”。陈建国的话,就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张海山那颗高傲的匠心里。
车间主任王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他扶了扶眼镜,显然也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小陈,你说得头头是道,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解决办法?”王主任开口了,他看陈建国的眼神里,充满了审视还有好奇。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陈建国身上。
陈建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王主任,张师傅。”陈建国清了清嗓子,“要彻底解决,最好是更换新的导螺杆还有轴承。不过我估摸着,厂里申请个新备件,流程走下来没个十天半个月怕是下不来。咱们生产任务可等不了。”
王主任跟张海山对视一眼,都默认了这个说法。国企的效率,他们比谁都清楚。
“我有个土办法,不知道行不行。”陈建国故意卖了个关子。
“别卖关子,快说!”张海山急了,他现在是真被勾起了好奇心。
“咱们可以利用车床本身,对这根旧的导螺杆进行一次修复。”陈建国胸有成竹地说道,“先把导螺杆拆下来,调个头,让磨损轻的那一头朝向主轴箱。接着,咱们用车床自带的刀架,装上油石,对磨损严重的部分进行一次精细的研磨抛光。这样虽然不能根治,但至少能把精度误差降到最低,再用个一年半载绝对没问题。”
陈建国说完,整个车间都安静了一瞬。
用机床修机床?
这个想法,太野了!太异想天开了!
这需要对车床的结构还有机械原理有极其深刻的理解,更需要艺高人胆大的操作。一个环节出错,可能整根导螺杆就彻底报废了。
“胡闹!”一个老师傅忍不住喊了出来,“这要是搞坏了,责任谁负?”
“我负。”
陈建国想都没想,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
他挺首了腰杆,迎着所有质疑的目光,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那股子从前世带来的、属于总工程师的自信与担当,在这一刻,与这个十八岁年轻人的身体,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王主任看着陈建国,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
“老张,你怎么看?”王主任把问题抛给了张海山。
张海山死死地盯着陈建国,像是要从这张年轻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最后,他把嘴里那根早就熄灭的烟头吐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干!”张海山只说了一个字,然后转身对周围看热闹的人吼了一嗓子,“都看什么看!活儿都干完了?该干嘛干嘛去!”
人群“哄”的一下散开了,但所有人的耳朵,都还留在这边。
接下来,整个二车间都见证了奇迹般的一幕。
在张海山亲自坐镇指挥下,陈建国这个名义上的“徒弟”,却成了实际上的“总指挥”。
“师傅,把卡盘速度调到最低。”
“挂轮箱的齿轮要先拆下来,用煤油洗干净。”
“刀架的角度要再往里调两度,对,就是这个位置!”
陈建国的话不多,但每一句都精准地落在点子上。他的指挥沉着冷静,条理清晰,完全不像一个刚进厂的学徒工,倒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工程师。
张海山从一开始的将信将疑,到后来的全力配合,最后,眼神里只剩下了纯粹的震惊。他发现,自己这个刚收的徒弟,对这台C620的理解,甚至比自己这个打了二十年交道的老伙计还要深刻。
整整一个下午,师徒俩连口水都没喝。
当那根经过修复的导螺杆被重新安装回去,当机床再次启动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恼人的、高频的“嗡嗡”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平顺悦耳的、带着油润质感的“嘶嘶”声。
张海山亲自上手,车了一个最精密的轴套。
用游标卡尺一量,尺寸分毫不差!
“好小子!”张海山拿着那个还泛着金属光泽的轴套,手都有点抖,他看着陈建国,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王主任也凑了过来,拿起那个轴套翻来覆去地看,脸上的表情,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陈建国……”王主任张了张嘴,最后只是重重地拍了拍陈建国的肩膀,“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下班的汽笛声,在这时响了起来。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陈建国也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才感觉后背己经被汗水湿透了。
“给。”
一只粗糙的大手伸了过来,手里是一根没开封的“大前门”香烟。
陈建国抬头,是张海山。
“师傅。”陈建国接了过来。
“以后在车间,烟,管够。”张海山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笑得像个孩子。
陈建国也笑了。
他知道,从今天起,自己在这个建华机械厂,算是真正地站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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