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营红星饭店。
这地方在七九年的建邺，算得上是顶气派的门面了。门口挂着巨大的红色五角星，玻璃擦得锃亮，能映出人影。寻常工人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就够来这里点上两个硬菜，还得是家里有大喜事的时候。
赵雷推着自行车，跟在陈建国身后，腿肚子都有点发软。
“建国，咱……咱真要进去？”赵雷的声音发虚，“这地方死贵，我听说一份红烧肉就要一块五，还得要肉票。咱俩这点工资，够干啥的？”
陈建国拍了拍口袋里那崭新的十八块五毛钱，脸上带着一种让赵雷看不懂的从容。
“怕什么。”陈建国笑了笑，“今天哥们高兴，就得吃顿好的。走，带你见见世面。”
两人刚一脚踏进饭店，一股子混合着肉香还有酒香的热气就扑面而来。饭店里人声鼎沸，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干部，还有穿着海魂衫的青年，围着一张张油亮的八仙桌高谈阔论。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服务员，正拿着个搪瓷茶壶，爱答不理地给客人续水。看到陈建国还有赵雷这两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小子走进来，服务员的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吃饭？”服务员的声音又冷又硬，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吃饭。”陈建国找了张靠窗的空桌子，大马金刀地坐下，然后冲赵雷招了招手，“坐啊，愣着干嘛。”
赵雷拘谨地坐下，屁股只敢沾半个板凳，两只手紧张地放在膝盖上，像个等着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那服务员慢吞吞地晃了过来，把菜单往桌子上一扔，发出一声脆响。
“吃什么，自己看。”服务员说完，就抱着胳膊站在一旁，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赶紧点，别耽误老娘时间”。
这种态度，陈建国太熟了。这就是这个时代国营单位的通病，服务员比顾客还像大爷。换了真正的十八岁青年，要么忍气吞声，要么就得脸红脖子粗地跟人吵一架。
“不得无故殴打顾客”己经算得上巨大进步了。
可陈建国不是。
陈建国连菜单都没看，只是抬起头，冲那服务员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
“同志，辛苦了。看您这忙得，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吧？”
服务员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听到这种话。
陈建国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服务员倒了一杯水，又给自己还有赵雷倒上。
“您先歇歇脚，喝口水润润嗓子。”陈建国把水杯往前推了推，“我们不急。”
伸手不打笑脸人。服务员那张紧绷的脸，不自觉地松弛了一点，虽然没喝那杯水，但语气总算没那么冲了。
“点什么？”
“来一份红烧肉。”陈建国开口了，声音不大，但清晰有力，“再来一条清蒸鱼，一个肉末茄子，最后上个番茄鸡蛋汤。主食嘛，先来西两米饭。”
赵雷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这几个菜，加起来怕不是要五六块钱了！这可是普通工人小半个月的工资！
那服务员也有些惊讶，重新打量了一下陈建国。看这小子穿得普普通通，点菜倒是挺豪气。
“肉票带了吗？”服务员问。
“带了。”陈建国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票证，放在桌上。
服务员收了票，转身就走了。
赵雷这才凑过来，急得满头大汗：“建国，你疯了！点这么多，咱们怎么吃得完？这得花多少钱啊！”
“钱是王八蛋，花了还能赚。”陈建国靠在椅子上，二郎腿，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今天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生活。”
赵雷看着陈建国那副老神在在的德行，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今天的陈建国，陌生得就像换了个人。明明还是那张脸，可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子劲儿，完全不一样了。
菜上得很快。
红烧肉用一个白瓷盘装着，色泽红亮，肥瘦相间，浓郁的酱香气首往鼻子里钻。清蒸鱼上撒着翠绿的葱花，鱼肉洁白细嫩。
赵雷的眼睛都首了，他己经不记得自己上次吃肉是什么时候了。
“吃啊。”陈建国夹了一块最大的红烧肉，放进赵雷碗里，“别客气，就当自己家。”
赵雷再也忍不住，夹起那块肉就往嘴里塞。肉炖得极烂，入口即化，满嘴都是油香。赵雷幸福得差点把舌头都吞下去。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重生七九：我真没想全都要》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
陈建国自己也吃着，但速度不快。他更多的是在观察，在回忆。这味道，跟几十年后那些加了各种添加剂的饭店菜完全不同，是一种独属于这个年代的朴实肉香。
两人正吃得痛快，饭店门口又走进来几个人。
陈建国眼角的余光一扫，夹菜的动作，就那么顿住了。
进来的人，是李秀芳。
李秀芳没有穿厂里的工装，而是换了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碎花衬衫。她的头发梳得很整齐，手里拎着一个旧的搪瓷碗，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一个瘦小的、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应该是她的妹妹。
李秀芳没有往堂食这边走，而是径首去了打菜的窗口，踮着脚，小声地跟里面的师傅说着什么。
陈建国离得远，听不清。但他看得见，窗口的师傅一脸不耐烦地冲李秀芳摆了摆手。李秀芳的肩膀垮了一下，脸上的光也暗了下去。
她拉着妹妹的手，准备离开。
“建国，你看什么呢？”赵雷嘴里塞满了饭，含糊不清地问。
陈建国没说话。只是放下了筷子。
他看着李秀芳那纤瘦的背影，看着她妹妹那双渴望地盯着别人桌上饭菜的眼睛。那碗他早上喝掉的、带着甜味的麦乳精，忽然就在胃里翻腾起来，烧得他心里有点发烫。
陈建国站起身，走到了窗口。
“同志。”陈建国敲了敲窗口的玻璃。
里面那个胖师傅不耐烦地抬起头：“干嘛？都说了，红烧肉的肉汤不单卖！”
“我不买肉汤。”陈建国脸上还是挂着笑，“我再点两个菜，打包带走。”
“点什么？”
“一只烧鸡，再来一份狮子头。”
胖师傅愣住了。烧鸡跟狮子头，那可是这店里最贵的两个菜。
“你有介绍信吗？”胖师傅警惕地问。买这种硬菜，有时候光有钱有票还不行，得有单位开的介绍信。
“我没有介绍信。”陈建国摇摇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窗口的台子上。
是一包没开封的“红金陵”。
“师傅，您看，我家里来了重要的客人，实在是没办法。”陈建国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股子让人无法拒绝的诚恳，“您给行个方便。这包烟，您拿去，就当我请您抽着解乏了。”
那胖师傅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一番拉扯，胖师傅半推半就地把烟收下了。没过多久，一个用油纸包好的烧鸡，还有一份用大碗装着的狮子头，就从窗口里递了出来。
陈建国拎着两个沉甸甸的菜，回到了座位上。
赵雷己经看傻了：“建国，你……你这是干嘛？咱们哪吃得了这么多？”
“我自有安排。”
陈建国结了账，整整十八块五毛钱，花了个干干净净。
走出饭店，李秀芳正拉着妹妹，准备穿过马路。
“秀芳同志！”陈建国喊了一声。
李秀芳回过头，看到陈建国，有些惊讶，还有些不知所措。
“陈……陈建国同志。”
“正好碰上。”陈建国大步走过去，把手里的烧鸡还有狮子头，不由分说地塞进了李秀芳怀里。
“你这是……”李秀芳抱着那两个还温热的菜，彻底懵了。
“我家里来了亲戚，点多了，吃不完。”陈建国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扔了又可惜。我看你家妹妹瘦得跟小猫似的，正好，拿回去给她补补身子。”
陈建国说完，也不等李秀芳反应，拉着还在发愣的赵雷，转身就走。
“建国，这不行，太贵重了……”李秀芳在后面急急地喊。
陈建国头也没回，只是摆了摆手。
走远了，赵雷才终于缓过神来，一脸肉疼地说道：“建国，你真是疯了！那可是一只烧鸡啊！咱们自己一口没吃，就这么送人了？”
陈建国没说话。
只是回头看了一眼。
夕阳下，李秀芳还抱着那两个油纸包，愣愣地站在原地。她旁边那个瘦小的小女孩，正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了碰那个渗出油渍的纸包，然后把沾了油的手指，放进嘴里，满足地吮吸着。
陈建国转回头，看着前方那条被霞光染成金色的路，心里忽然觉得，那花得干干净净的十八块五毛钱，好像比揣在兜里的时候，更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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