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雷的嘴，从红星饭店门口一首念叨到了筒子楼的楼下。
“建国，你真是昏了头。那可是一只烧鸡，还有一份狮子头！加起来得十好几块钱吧？咱们自己一口没尝着，就这么送人了？那可是你第一个月的工资啊！”
赵雷的声音里充满了痛心疾首，仿佛被送走的不是烧鸡，而是他自己身上割下来的一块肉。
陈建国推着那辆破自行车，不紧不慢地走着。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又被下一个路灯缩得很短。
“钱花完了，可以再挣。”陈建国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可有些东西，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什么东西啊？”赵雷没听懂。
陈建国笑了笑，没有解释。
有些感觉，赵雷这个十八岁的年轻人是不会明白的。那种在冰冷的商业社会里打滚多年后，对一点点纯粹的善意还有温暖的渴望。那种看到别人在泥潭里挣扎时，下意识想拉一把的冲动。
这些东西，比一顿红烧肉，要贵重得多。
两人在楼下分了手。赵雷还在为那顿没吃上的大餐唉声叹气。陈建国拍了拍朋友的肩膀，独自一人走上了那段熟悉、昏暗的楼梯。
筒子楼的夜晚，是另一种喧嚣。楼道里混合着各家晚饭的菜味，还有蜂窝煤燃烧不充分的呛人气味。隔壁夫妻的吵架声，楼上孩子的哭闹声，还有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样板戏，交织成一首属于这个时代的交响乐。
陈建国回到自己的小屋。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木板床还有一张桌子。他摸出兜里剩下的几毛钱硬币，扔在桌子上，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声。
第一个月的工资，就这么没了。
可陈建国心里，却一点都不觉得空。反而有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他刚准备脱下那件满是汗味的工装，去水槽冲个凉水澡，房门就被人轻轻地敲响了。
“笃，笃，笃。”
声音很轻，很迟疑，像是怕惊扰了谁。
陈建国走过去拉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李秀芳。
李秀芳换下了那件碎花衬衫，穿上了一件蓝色的确良外套，应该是纺织厂发的工服。她的头发好像刚洗过，还带着点湿气，在昏暗的灯光下，脸显得更白了。
李秀芳的手里，紧紧地捧着一个搪瓷碗，正是陈建国早上喝麦乳精用的那一个。碗己经洗得干干净净，在灯光下泛着白光。
“陈……陈建国同志。”李秀芳的声音比蚊子哼哼也大不了多少，头低着，不敢看陈建国的眼睛。
“秀芳同志，有事吗？”陈建国把门拉得更开了些，让出一点空间。
“我……我是来还碗的。”李秀芳把手里的碗往前递了递，像是完成一个极其重要的任务，“还有……还有这个。”
李秀芳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被手心汗水浸得有些潮湿的钱，还有几张肉票。钱被仔细地抚平，票证也叠得整整齐齐。
“你给的菜，我……我们不能要。”李秀芳的声音带着点颤抖，“太贵重了。我问过饭店的师傅了，这些钱你拿着，票也还给你。真的……真的谢谢你。作者“摩托烧汽油”推荐阅读《重生七九：我真没想全都要》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陈建国看着她那副紧张又倔强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这个姑娘，穷是穷，但骨子里的那份自尊，比谁都强。
“我说了，那是我家里来了亲戚，点多了吃不完。”陈建国没有接那钱还有票，反而靠在门框上，语气变得轻松起来，“你这么拿回来，是想让我把菜扔了？现在全国上下都在提倡节约粮食，你这是想让我犯错误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李秀芳急了，连忙摆手，脸都涨红了。
“那是什么意思？”陈建国看着她，故意板起脸，“还是说，你觉得我陈建国这个人不值得交朋友，连点吃不完的剩菜，都不愿意帮我解决一下？”
这话，说得有点重了。
李秀芳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捧着钱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陈建国见火候差不多了，语气又缓和下来。
“行了，跟你开玩笑的。”陈建国笑了笑，“早上你给我冲麦乳精，我还没谢谢你呢。晚上这顿，就当是我回礼了。邻里邻居的，互相帮衬一下，不是很正常吗？”
陈建国说着，目光落在了李秀芳那双手上。那是一双与她年纪不符的手，指关节有些粗大，上面布满了细小的伤口还有老茧。这是在纺织厂里，常年跟纱线还有机器打交道留下来的痕迹。
“你妹妹……很喜欢吃吧？”陈建国换了个话题。
提到妹妹，李秀芳的眼神瞬间就柔和了下来，脸上也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嗯。”李秀芳重重地点了点头，“小丫头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烧鸡，抱着那鸡腿啃了半天，连骨头都舍不得扔。还有那个狮子头，她说明天还要就着肉汤吃米饭。”
李秀芳说着说着，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
“谢谢你，建国同志。真的。”
这一声“谢谢”，比刚才真诚了无数倍。
“别老同志同志的叫了，听着生分。”陈建国摆了摆手，“我叫陈建国，你就叫我建国。我叫你秀芳，行不行？”
“嗯。”李秀芳的声音细若游丝。
“这就对了嘛。”陈建国笑了，“钱跟票，你赶紧收回去。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那也行。”
“啊？”李秀芳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陈建国。
“以后我下了班，要是懒得做饭，就去你家蹭一顿，你可不能赶我走。”陈建国半开玩笑地说道。
李秀芳愣住了，随即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雨后初晴般的笑容。
“行！你随时来，我……我给你做我们家乡的腊肉饭！”
把李秀芳送走后，陈建国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应付这种善良又倔强的姑娘，比在车间里修一台机床，要累多了。
他看着桌上那个干净的搪瓷碗，还有那几毛钱硬币，忽然觉得，这个空荡荡的屋子，好像也没那么冷清了。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桌子上，给那个白色的搪瓷碗，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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