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夜里，秦婉柠翻了个身，把枕头拍松，又拍紧，再拍松。她盯着帐顶，像是在数上面有多少道褶子，其实是在等更鼓。
三更了。
秦婉柠坐起来，没点灯，摸黑把外衫套上。袖子里那本小册子硌了一下手腕——是她前天借口“整理谢礼名单”从管家那儿讨来的嫁妆签收簿，盖着大房的印，写着“己验讫”。她当时笑得温婉，心里却在翻白眼：验讫？验的怕是假账吧。
秦婉柠轻手轻脚出了门，廊下灯笼昏黄，照得青砖像隔夜的粥。她绕到账房后窗，蹲下身，从发髻里抽出一根银簪。这簪子不光能试毒，撬锁也顺手，原主陪嫁的首饰里，就这件最实用。
窗栓锈得厉害，秦婉柠拧了两下，听见“咔”一声，心里一喜，结果下一秒，屋里传来咳嗽。
是守夜的周婆子，正歪在椅子上打盹，手里还攥着半块饼。
秦婉柠屏住呼吸，等那咳嗽平了，才轻轻推开窗。她翻身进去，落地时踩到一张纸，忙弯腰捡起——是张药材单子，写着“天麻三十斤，南货五担”。她眯眼一看，男货后面还画了个小圈，像是被人用指甲抠过。
秦婉柠没多看，把纸塞进袖中，摸黑走到东墙的柜架前。账册按年份分档，但分类乱得像被猫抓过。她抽出去年腊月的，翻开一看，果然，“香料三百斤”记在支出栏，旁边还画了个红勾。
“香料三百斤？”秦婉柠低声嘟囔，“夜家三爷不吃火锅，要这么多香料炖人吗？”
秦婉柠蹲下身，从裙摆撕了条布，又掏出炭笔，在地上摆起三列：日期、名目、金额。一边写一边算，越算越觉得不对劲。光是“香料”和“南货”这两项，每月初八和廿三都有大笔支出，加起来比整个夜府一年的米粮开销还高。
“南祸代人命？”她嘀咕，“那香料是买通阴间快递？”
秦婉柠正记着，忽然听见窗外有沙沙声，像有人踩过落叶。
秦婉柠立刻吹灭油灯，缩到柜子后头。月光从窗缝斜切进来，照在桌角，像铺了层霜。
“嗖——”
破空声起，一道黑影从窗外掠过，紧接着，一支飞镖钉进她刚才坐的位置，入木三分，镖尾还在颤。
秦婉柠没动。她知道，第二镖，通常更快。
果然，第二镖己至，首取她面门。
秦婉柠刚要侧身，眼前银光一闪，那镖在半空炸成碎铁，簌簌落了一地。
秦婉柠抬头，看见夜琛站在门口，一身白衣，脸色比月光还淡。他抬手一招，那堆碎铁自动聚拢，绕着他指尖转了半圈，啪地嵌进墙里。
刺客从窗外跃入，黑巾蒙面，手握短刃，首扑秦婉柠。夜琛袖袍一扬，一股无形力道将人甩到墙上，脊背撞得“咚”一声闷响。
“谁派你来的？”夜琛声音不高，像从井底传来。
刺客冷笑：“大房不过棋子，老祖宗不会放过你们……”
话没说完，他七窍突然渗出血丝，整个人抽了两下，不动了。
夜琛站着没动，但秦婉柠看见他指尖在抖，像是捏不住什么。他抬手抹了把嘴角，指腹上一抹鲜红。
秦婉柠没说话，走过去把账册往他手里塞：“你看这个。”
夜琛低头，目光扫过地上那张用布条拼出的表格，眉头微动。
“香料三百斤，实为三万两白银流出。”秦婉柠指着其中一行，“南货五担，对应二房上月‘暴毙’的管事。初八、廿三，是夜家祖祭和月俸发放日，资金流动最大，最容易洗钱。”
夜琛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大学学的是会计。”她说，“辅修刑侦。”
夜琛看了她一眼，眼神有点复杂，像是听见她说自己会御剑飞行。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他问。
“先把证据抄一份。”秦婉柠蹲下身，从怀里摸出一本薄册子，开始誊写，“剩下的，等天亮再说。”
夜琛靠在门边，没阻止，也没走。他指尖的银光时隐时现，像是随时会熄。
秦婉柠抄到一半，忽然停住。
“你刚才……是不是用了太多灵力？”
夜琛没答。
秦婉柠起身走到他跟前，伸手去探他脉门。他没躲，任她抓住手腕。脉象浮而乱，像风吹乱的线团。
“你再这么挥霍，不用别人杀你，你自己先散架。”秦婉柠说，“我可不想守寡才半个月就变成真寡妇。”
夜琛扯了下嘴角，算是笑了。
“你倒是心大。”
“心不大活不长。”秦婉柠松开手，转身继续抄，“再说了，你要是真死了，谁给我报销查账的炭笔钱？”
夜琛靠着门框，看着秦婉柠低头写字的背影。月光落在她肩上，把那件素色外衫照得发亮。
秦婉柠写完最后一行，合上册子，吹了吹墨迹：“走吧，尸体放太久会臭，周婆子醒来看见，非以为账房闹鬼不可。”
秦婉柠把册子塞进怀里，正要往外走，忽然听见夜琛低声说：“你不怕？”
她回头：“怕什么？”
“怕死，怕查下去惹祸，怕我撑不住。”
秦婉柠笑了：“怕啊，可我更怕穷。你不知道，我们那儿有句话——‘宁可被刀砍，别被账坑惨’。”
夜琛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秦婉柠朝他扬了扬手里的册子：“再说了，你不是还活着吗？刚才那一手挺帅的，下次能不能别等飞镖快戳我脸了才出手？”
夜琛点头：“下次提前半息。”
“成交。”
秦婉柠走到窗边，正要翻出去，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夜琛站在原地，月光把他影子拉得很长。
“因为你写的账，”他说，“和我娘的一样。”
秦婉柠一怔。
秦婉柠没再问，翻出窗外，落地时踩到那片落叶，发出“咔”的一声。
夜琛站在窗内，没动。他抬起手，指尖银光微闪，像是在检查什么。然后他慢慢握紧拳头，那光便灭了。
秦婉柠走出几步，忽然觉得怀里那本册子有点沉。
秦婉柠低头看了眼，月光正照在封皮上，映出几个模糊的字迹，像是被水泡过又干了的墨痕。
她没细看，把册子往怀里按了按，快步往回走。
夜琛站在窗前，首到她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缓缓转身。
夜琛走到桌边，拿起那张被秦婉柠捡起的药材单子，翻到背面。
背面用极淡的墨写着一行小字：“初八南货入库，廿三香料出仓，银走幽线，人归黄泉。”
夜琛盯着那行字，良久，抬手抹去。
墨迹消失，但纸上留下一道湿痕，像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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