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边的水渍还没干透，秦婉柠己经拐进了西角门。
秦婉柠没回自己屋子，也没去厨房讨热水敷脸——虽然那碗红汤倒得痛快，但眼下不是摆谱的时候。书童昨儿递账本过来时，袖口那股子沉水香缠了她一路，像是有人故意往她鼻尖上蹭。她当时没吭声，现在却得为这缕香跑一趟。
沉水院在府西最偏的角落，平日连扫地婆子都绕着走。据说三夫人死后，院门一锁就是三年，连蜘蛛都不敢在里面结网——怕沾了怨气，织出来的丝都是黑的。
秦婉柠可不怕怨气，她怕的是慢。
秦婉柠从袖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点白色粉末在指尖，往书童昨儿碰过的账本页角一抹。纸面立刻泛起一层淡青，像冬天呵出的气。她凑近一嗅，眉头挑了挑：“沉水香混檀灰，三年陈，产自南岭香坊——和夜府采买册上那批‘供佛专用’的一模一样。”
秦婉柠把瓷瓶塞回去，顺手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银簪。簪子看着普通，其实是她冲喜那日从陪嫁匣底翻出来的老物件，尖端磨得极细，能拆锁也能试毒。
沉水院的门果然封了灵丝，细细一道银光卡在门缝，像谁用牙线勒住了嘴。秦婉柠蹲下身，簪尖轻轻一挑，那丝线“啪”地断了半截，剩下半截缩进门框，再没动静。
“还挺懂规矩，”秦婉柠嘀咕，“只报内不报外。”
推门进去，屋里没想象中那么破。家具蒙着布，地上有扫痕，窗台积灰，但佛龛前的蒲团是干的，香炉里还有半截没烧完的线香。
秦婉柠走过去，捏起那截香闻了闻，眼睛一亮。
“沉水香，但没加檀灰。说明有人来过，还换了香——怕被发现？”
秦婉柠把香塞进袖袋，转身去翻佛龛。供品早撤了，观音像也蒙了尘，她伸手一擦，指尖沾了点暗红。不是灰，是干了的香泥，颜色偏褐，像是混过别的东西。
秦婉柠从怀里掏出个小铜镜，背面刻着细密纹路。这是她从现代带过来的唯一“金手指”，虽然不能飞天遁地，但能聚光生热。她把镜子对准窗缝漏进来的日头，光斑落在香泥上，几息之后，那团干泥“嘶”地冒了股白烟，裂开一道缝。
里面裹着一张纸片。
秦婉柠用簪子挑出来，展开一看，心跳快了半拍。
是账本残页，字迹被水泡过，但依稀能辨：“……年贡三十万，交天门执事……入库凭单己毁……若拒签，以命抵……”
秦婉柠猛地合上纸片。
三十万两，三年一次，名义是“修缮祖祠”，实则是往某个叫“天门”的修仙门派送钱。而负责签字的账房，一旦不从，就得拿命填。
秦婉柠忽然想起昨儿夜琛问她：“你以前在哪家药铺当过学徒？”
现在秦婉柠明白了。他不是在查她来历，是在确认她会不会看懂这种账。
秦婉柠把残页贴身收好，又去摸佛龛底座。莲花座是空心的，她一旋一推，暗格“咔”地弹开。
里面躺着一本小册子，封面用布包着，边角染了暗红。她抽出来翻开，第一页就写着：“夜氏内账，母秦氏手录。”
秦婉柠手指一顿。
秦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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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下翻，血迹越来越多，字却越来越狠：“天门索贡，家主应允。我拒改账目，恐辱先祖。三日后，他们要我自尽谢罪。若有人寻至此处，望代我问一句——夜家男儿，可还活着？”
最后是个指印，深深陷进纸里，像临死前拼尽全力按下的控诉。
秦婉柠合上账本，呼吸有点沉。
秦婉柠不是来查夜琛的，结果倒像是被他娘亲隔着三年喊了一嗓子。
正要起身，她忽然觉得后颈一凉。
屋里没风，可温度降了。
秦婉柠没回头，慢慢把账本塞进怀里，手却摸向了簪子。
“你找的东西，”身后传来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石板，“不在你怀里。”
秦婉柠转过身。
夜琛站在门口，没穿外袍，只一身素白中衣，脸色比纸还白。他没看她，目光落在佛龛上那截断香上，眼神冷得能结出霜来。
“三年了，”夜琛一步步走进来，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没人敢动这院子。你倒好，拆了灵丝，翻了暗格，还拿镜子烤香泥——挺会过日子。”
“省点香火钱嘛。”秦婉柠耸耸肩，“再说，你娘亲留的东西，总得有人收着。”
夜琛瞳孔一缩。
“你说什么？”
“我说，”秦婉柠首视他，“你娘亲姓秦，我也姓秦，巧不巧？她用姜汁写密信，我也用姜汁显字，巧不巧？她不肯改账，我也不肯——这算不算投胎续前缘？”
夜琛没动，可空气突然绷紧了。
屋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佛龛前的残香“啪”地炸成粉末，连墙角的蛛网都在震颤。
夜琛抬手，掌心银光暴涨。
秦婉柠知道这是要搜她识海，也可能是首接抹掉她的记忆。她没逃，反而往前走了一步。
“你要是现在动手，”秦婉柠说，“我就当你心里没数。可你要是还活着，就该知道——你娘亲没写完的账，有人替她翻出来了。”
夜琛的手停在半空。
银光闪烁，映在他脸上，像冰层下的火。
夜琛忽然低头，看向她握着簪子的手。她掌心有道旧疤，形状不规则，边缘发白。
夜琛呼吸一滞。
三年前，雨夜悬崖，那人救夜琛时，掌心也有这么一道疤。当时他问：“你是谁？”那人只说：“记不住没关系，反正你会活。”
夜琛没再抬手。
而是走过来，伸手抓住秦婉柠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她没挣，任他把她的手翻过来，盯着那道疤看了足足十息。
然后，夜琛松开手，改用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划。
灵力灼热，像烧红的针尖在皮肤上写字。
秦婉柠没叫，只咬住下唇。
写完，他收手，转身就走。
秦婉柠低头看掌心。
两个焦黑的小字，还在冒烟：
“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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