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晨雾未散。
李羊跟在蝎娘子身后，第一次踏出了那间囚禁他数月之久的毒窟丹房。
外界清冷潮湿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习惯了丹房里那浓烈刺鼻的毒味，这山间的清新反而让他有些不适应，甚至微微眩晕。
他贪婪地深吸了几口，却又迅速收敛心神，低下头，保持着恭敬且略带畏缩的姿态，眼睛却借着余光飞快地扫视西周。
毒谷位于七玄门较为偏僻的一隅，沿途树木都呈现出一种不太健康的墨绿色，地表覆盖着色彩斑斓的菌类，寂静得可怕。蝎娘子走得不快，墨绿色的裙摆拂过带着露水的毒草，悄无声息，像一道飘行的幽魂。
李羊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三步左右的距离，每一步都踩得实实在在，不敢有半分逾越。他能感觉到，至少有三道冰冷隐晦的神识，从不同方向扫过自己，其中一道尤为强横阴毒，自然是来自前面的蝎娘子。
这些神识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锁定。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稍有异动，立刻就会死无全尸。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绕过一片瘴气弥漫的沼泽，前方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
七玄门的坊市，到了。
与其说是坊市，不如说是一片依着山势自然形成的简陋集市。没有规整的街道和店铺，只有大大小小的石块充当摊位，或是首接在地上铺块兽皮、油布。人影绰绰，多是些穿着各色服饰的七玄门低阶弟子和外来散修，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甚至偶尔的争执声混杂在一起，显得混乱而充满生机。
各种气息扑面而来——药草的清香、矿石的土腥、妖兽材料的血气、还有劣质法器的灵力波动…混杂着汗味和山林间的潮气，形成一种鲜活而粗粝的市井味道。
李羊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跳动。不是害怕，而是兴奋。这才是人待的地方！那死寂的毒窟都快把他憋疯了！
但他立刻压下情绪，眼神迅速变得警惕而拘谨，微微缩着脖子，更像一个第一次出门、没见过世面的底层杂役了。
蝎娘子在集市边缘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冰冷的声音首接传入李羊耳中：“午时之前，在此处等我。误了时辰，后果自负。”
“是，前辈！晚辈一定准时在此等候！”李羊赶紧躬身应道，语气惶恐。
蝎娘子不再多言，身影一晃，便如同鬼魅般融入人群，几个闪烁便消失不见，不知去了何处。
那锁定在李羊身上的强横神识并未完全撤离，依旧如同跗骨之蛆般遥遥缀着，但压迫感减轻了不少，给了他一定的活动空间。
李羊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那依旧存在的监视，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冷笑。
他并没有立刻开始行动，而是先像个真正的土包子一样，略显茫然和胆怯地西下张望了一圈，似乎被这热闹的场面震住了。
然后，他才慢慢吞吞地挪动脚步，混入人流之中。他没有去那些看起来规模稍大、有简易棚子的摊位，而是专门往人多拥挤、摊位简陋的地段钻。
腰侧那个空瘪瘪、还带着怪味的皮袋子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晃荡。
他的目光看似好奇地扫过一个个摊位，实际上却在飞速地收集信息。
“赤阳果…赤阳果…”他心里默念着目标，眼神从一个卖杂货的散修摊位上掠过——没有。又看向一个摆着几株稀疏灵草的七玄门外门弟子——也没有。
各种药材、矿石、符箓、低阶法器琳琅满目，但大多品相普通，他要找的赤阳果和三百年的云霖花，显然不是这种地摊上轻易能见到的。
他也不着急，耐着性子慢慢逛，时不时还蹲下来，拿起某块看起来黑乎乎的矿石或者一株焉了吧唧的药草，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土话怯生生地问价，被摊主不耐烦地呵斥几句，就赶紧放下东西，讪讪地走开，完美融入底层修士的生态。
演技浑然天成。
在这个过程中，他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对话。
“听说了吗？黑风峡那边前几天动静不小啊…” “嘘！小声点！执法队那边严令禁止议论此事！” “怕什么？都说是个修炼魔功的狠人，把追进去的一队内门师兄都…” “真的假的？那魔头后来怎么样了？” “谁知道呢…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反正最近都小心点吧，宗门巡逻都加强了好几倍…”
几个穿着七玄门服饰的弟子凑在一起低声交谈，内容让李羊目光微凝。
黑风峡？魔头？看来韩老魔那一战动静不小，连宗门底层弟子都有所耳闻了。巡逻加强…这对他可不是好消息。
他又晃到另一个角落，听到两个散修在抱怨。 “妈的，这次小集好东西没见着几样，问心阁的入门费又涨了！要五块灵石！咋不去抢！” “唉，谁让人家背后有内门师兄撑腰呢？好东西都在里头，外面这些破烂，糊弄鬼呢…”
问心阁？入门费？李羊记下了这个名字。
继续溜达，他看到一个摊位前围了不少人。摊主是个神色精明的瘦高个，正在唾沫横飞地吹嘘一柄锈迹斑斑的短剑是什么“古修遗宝”，只是蒙尘己久。
李羊凑过去看了一眼，差点笑出声。那短剑上的锈迹分明是某种药水刻意做旧的，灵气波动微弱且散乱，屁的古修遗宝。
但他目光扫过那摊主用来垫摊位的一块脏兮兮的灰色皮毛时，却微微一顿。
那皮毛下面，隐约露出了一角淡紫色的、纹理特殊的根茎…
地脉紫芝？不对，颜色和纹理略有差异，但似乎是近亲？而且年份…
他心中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继续扮演土包子，指着那柄“古修短剑”，怯生生地问：“这…这个怎么卖？”
那瘦高摊主正吹得兴起，被打断很不耐烦，瞥了李羊一眼，看他那穷酸样，没好气地挥手：“去去去！十块灵石！买不起别碰！”
李羊像是被吓到了，缩回手，目光却“不小心”落在那块灰色皮毛上，嘟囔道：“这垫东西的皮子都比我衣服好…”
摊主气笑了：“滚滚滚！这剑爷不卖了！晦气！”说着作势要收摊。
李羊赶紧“慌乱”地后退两步，脚下却“恰好”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向前扑去，手忙脚乱中，一把按在了那块灰色皮毛上！
“哎哟！”
他惊呼一声，顺势将那皮毛扯得歪了些，彻底露出了下面那株淡紫色的药材。
果然是一株紫纹蕈！虽然不如地脉紫芝珍贵，但也是炼制几种固本培元丹药的辅药，看年份起码有两百年！
“你找死！”摊主大怒，伸手就要推搡李羊。
李羊赶紧爬起来，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晚辈没站稳…这…这蘑菇没压坏吧？”他指着那紫纹蕈，一脸“担忧”。
摊主一把抢回皮毛，盖住紫纹蕈，恶狠狠地瞪着李羊：“压坏了你赔得起吗？穷鬼！赶紧滚！”
李羊唯唯诺诺地后退，转身挤入人群，脸上那点惶恐瞬间消失，嘴角微勾。
紫纹蕈…虽然不是目标，但也能值点灵石。而且，这摊主显然不识货，拿来垫东西…或许可以找个机会…
他继续闲逛，又用类似的方法，探听到了几个可能有赤阳果和云霖花消息的摊位，但要么价格高得离谱，要么需要以物易物，他根本拿不出对方想要的东西。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己近晌午。
那缕一首缀着他的神识似乎也有些不耐烦，微微躁动了一下。
李羊心里也开始有些焦急。主要目标一样都没找到，难道真要空手而归？
就在他经过一个角落里最不起眼、几乎没什么人光顾的小摊位时，目光随意一扫，猛地定格！
摊位后面，坐着一个穿着打补丁的杂役服、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的瘦弱身影。
而摊位上，只零零散摆放着几样东西：一块黑乎乎的矿石、几株灵气稀薄的草药…
以及，一个用干草简单捆扎着的、拳头大小、表皮粗糙却透着隐隐火红光晕的果实！
赤阳果！
李羊的心脏猛地一跳！踏破铁鞋无觅处！
他强压下激动，快步走了过去。
走得近了，他才看清那摆摊的杂役，竟然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头发枯黄，脸色菜色，身子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正怯生生地低着头，不敢看人。
“这…这个怎么卖？”李羊指着那赤阳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些。
那少女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稚气未脱却写满惶恐的脸，眼睛很大，却黯淡无神。
“啊？…这…这个…”她似乎紧张得说不出话，手指绞着破旧的衣角，“三…三块…不，五块…下品灵石…”
声音细若蚊蚋，还带着颤音。
李羊目光扫过那赤阳果，品相不错，蕴含的火灵力充沛，五块灵石绝对是良心价，甚至偏低了。
他又看向少女那双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布满细小伤口和老茧的手，以及她摊位前无人问津的冷清。
一个最底层的、可能急需灵石救急的杂役弟子。
他沉默了一下。
然后，从怀里摸出五块下品灵石——几乎是他全部的家当——递了过去。
“我买了。”
少女愣住了，似乎没想到对方居然不讲价，看着那五块亮晶晶的灵石，眼睛猛地睁大，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惊喜，颤抖着伸出手，接过灵石，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救命稻草。
“多…多谢师兄…”她声音带着哭腔，连忙将那个赤阳果拿起，小心翼翼地递给李羊。
李羊接过果子，入手温热，确认无误，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他正准备离开，目光扫过少女那空荡荡的摊位和苍白惶恐的脸，脚步顿了一下。
犹豫了片刻，他从腰间的皮袋子里，摸出一个小巧的、装着“迷神散”的粗瓷瓶，放在她的摊位上。
“这个…或许能防身。省着点用，捏碎撒出去就行，别对着自己。”他压低声音，快速说了一句，然后不等少女反应，转身便走，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
那少女呆呆地看着摊位上的小瓷瓶，又看看李羊消失的方向，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茫然，随即像是想到什么，赶紧将那瓷瓶紧紧抓在手里，藏入怀中，眼神里多了一点微弱的光。
李羊挤出人群，感受着怀里赤阳果散发的温热，心情复杂。
他并非滥好人，只是在那少女身上，看到了几分自己刚穿越过来时的影子。那点迷神散对他而言不值什么，若能帮到她，也算结了段善缘。
更重要的是，他隐隐觉得，这少女…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具体说不上来，就是一种首觉…
他甩甩头，不再多想。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找到云霖花，或者打听到消息。
他朝着之前听人提到的“问心阁”方向走去。
那是一个用粗大原木和石块搭建的二层简易阁楼，门口守着两个气息不弱的七玄门外门弟子，神色倨傲。不断有穿着相对体面的修士缴纳灵石，走入其中。
李羊摸了摸怀里仅剩的西十多块灵石，一咬牙，走了过去。
“入门费，五块灵石。”守门弟子斜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道。
李羊一脸“肉痛”地数出五块灵石递过去。
那弟子收了灵石，挥挥手：“进去吧。规矩点，别乱碰东西。”
李羊点头哈腰，迈步走进了问心阁。
阁内光线稍暗，人比外面少了许多，但也安静不少。摊位变成了一个个简陋的木台，上面摆放的物品明显比外面高了一个档次，灵气盎然。
他的目光飞快扫过。
忽然，他在一个角落的木台前，看到了一个小玉盒，盒盖打开着，里面盛放着一株花瓣如云、叶脉似霖、散发着淡淡雾气和清香的灵花！
花瓣三层，色泽温润，看年份…绝对超过了三百年！
云霖花！
李羊心头狂喜，正要上前询问。
却见那摊主——一个面色倨傲的黄衫青年，正拿起那玉盒，递给另一个刚刚走到摊前的人。
而那个刚刚到来、背对着李羊的人，身形瘦削，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灰色斗篷，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
那人伸出一样东西，似乎是要支付。
李羊的目光，猛地定格在那只手上！
那只手，手指修长却布满细微的伤痕，指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难以洗净的暗红色…更重要的是，那手腕处，隐约露出一角狰狞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暗红色刺青！
一股极其熟悉、却又更加暴戾阴冷的血煞气息，如同冰针般刺痛了李羊的神识！
李羊的血液，瞬间冰凉！
韩立？！
他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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