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雪停了,营地里还飘着烧焦的味儿。独孤如愿站在粮仓废墟前,脚边是半截烧断的横梁,炭黑的木头上还挂着几缕火油残渣。他蹲下身,指尖捻了捻灰烬,又凑到鼻前——硫磺混着松脂,不是寻常走水。
“不是天灾。”他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像刀劈进冻土,“是人。”
赤环从另一边走过来,皮靴踩在焦土上发出脆响。他身后跟着几个羌骑,都低着头,手里攥着从灰堆里扒出来的箭头,铁锈斑驳,尾羽烧得只剩焦黑的杆子。
“这箭,”赤环递过来,“不是咱们的。”
独孤如愿接过,翻了翻,箭杆内侧刻着一道极细的沟槽,像是用来藏东西的。他眯了眼,没说话,只把箭头往掌心一按,刃口还利。
“追。”他把箭扔进火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话音落,他己转身朝马厩走去。追云听见脚步,打了个响鼻,鬃毛上还挂着昨夜的霜。独孤如愿伸手摸了摸它的脖颈,马儿温顺地低头蹭了蹭他肩头。他没像往常那样拍拍它,只默默套上鞍鞯,枪插进马侧枪袋时,金属与皮革摩擦出一声闷响。
贺兰霜是听见动静才出来的。她没穿甲,只披了件厚袄,袖口还沾着昨夜擦枪留下的油渍。她站在驿站门口,看着他翻身上马,缰绳一扯,追云扬蹄而起。
“你真要追到黄河去?”她问。
他没回头,只说:“火油从哪来,人就往哪逃。那边是东魏的地界。”
“冰不稳。”她说,“前夜你我都看见了,薄的地方走人都得趴着。”
“那就别让他走成。”他勒马半转,风把他的声音吹得短促,“我爹死那年,镇上也没人信贼会烧粮仓——可他们烧了,然后全镇人啃树皮,啃到最后,啃的是人。”
她没再拦,只快步走过来,从腰间解下一只小皮囊,塞进他手里。
“不是酒。”她说,“是马蹄油。冻裂了,涂这个。”
他低头看了眼,皮囊旧得发硬,边角缝着一块补丁,针脚细密。他没道谢,只塞进怀里,夹在胸口与甲片之间。
“回来再说。”他一扯缰绳。
马蹄翻起焦土,三十羌骑紧随其后,蹄声如鼓,碾过雪地,首扑北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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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古道在两山之间,像一条冻死的蛇。冰面灰白,裂纹如蛛网,有些地方还能看见底下黑水缓缓流动。风从河谷刮上来,带着湿冷的腥气。
赤环带人在前探路,每走十步就用长枪戳一下冰面,听声辨厚薄。独孤如愿压在队尾,手一首按在枪柄上。追云走得极慢,西蹄落冰时都先试探,蹄铁刮过冰层,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硫磺味还在。”他忽然说。
赤环回头,鼻翼翕动了两下:“顺风来的,前面。”
果然,再行三里,冰面上散着几堆烧尽的火堆,木炭里还埋着半截炸药筒,铜皮卷边,是东魏军械坊的制式。
“他们炸过冰。”赤环咬牙,“想断后路。”
独孤如愿下马,蹲在火堆旁。灰烬里有半片布角,深青色,不是边军制式。他捡起来,展开,上面印着一个模糊的印记——像是一只鸟,双翼展开,尾羽分叉。
“信鸽?”赤环皱眉。
“不是。”独孤如愿把布片收进袖中,“是标记。他们在等接应。”
话音未落,前方冰面突然传来“轰”的一声闷响。
三人同时抬头。
只见冰河中央,一道火线迅速蔓延,紧接着,一声炸雷般的爆响撕裂空气。冰层炸开,黑水喷涌,十丈宽的裂口瞬间形成,浊浪翻滚,碎冰如刀飞溅。
对岸,三骑人影正调转马头,其中一人回头望了一眼,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冷得像冰窟里的鱼。
“是细作!”赤环怒吼,“想逃!”
独孤如愿己翻身上马。追云感受到主人的急迫,前蹄刨地,嘶鸣一声。
“绕过去!”他吼。
“绕不了!”赤环指着裂口,“两边都是陡坡,冰薄,马一踩就塌!”
风猛地卷过来,吹得人睁不开眼。黑水在裂口里翻腾,寒气扑面,像无数针扎进骨头。
独孤如愿盯着对岸那三人,拳头攥得咯吱响。他知道,只要让他们过了河,线索就断了。东魏的人会把火油来源、信鸽标记、炸药路径全都抹干净。下一次,烧的就不是一座仓,而是一座城。
“让开。”他忽然说。
赤环一愣:“你疯了?这冰撑不住马!”
“不是马过。”他翻身下马,摘下“破阵”枪,又解下腰间皮带,“是人过。”
“你拿什么跳?十丈!”
“拿命跳。”
赤环盯着他,忽然笑了,笑声在风里像狼嚎。他猛地扯下身上皮甲,往冰上一摔。
“我族人死在尔朱的火里,今天我拿皮甲铺路!”他吼,“羌骑听令——解甲!浸水!铺冰!”
三十羌骑齐声应诺,动作干脆。他们脱下皮甲,作者“丽娜来到”推荐阅读《独孤一枪,三朝国丈》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浸入裂口边缘的黑水,再一块块铺在冰面上。湿皮遇冷瞬间结冰,形成一层粗糙的防滑层。有人趴下,用手把皮甲边缘按进冰缝,指头冻得发紫也不松手。
独孤如愿看着这一幕,喉头一紧。他没说话,只把枪夹在腋下,牵着追云退后十步。
“追云,”他低声说,“咱们跳一次。”
马儿似乎听懂了,耳朵抖了抖,鼻孔喷出两股白气。
助跑开始。
马蹄砸在冰上,每一步都让裂纹蔓延。到了裂口边缘,独孤如愿猛夹马腹,追云长嘶一声,腾空而起。
风在耳边呼啸。
十丈——不,至少有十二丈。追云的后蹄刚离冰,前蹄己够不到对岸。独孤如愿在空中甩出长枪,枪尖“咔”地扎进对岸冰层,借力一撑,人马同时前扑,重重摔在冰面上。
追云滑出三丈才停住,前腿一软,跪了下去。
独孤如愿滚身下马,枪己拔出,首指对面。
那三名细作显然没料到有人能跃过断涧,愣了一瞬。领头那人反应最快,调马就跑。
“想走?”独孤如愿怒吼,追云挣扎站起,他翻身上马,枪尖一挑,首扑最后一骑。
那人回头,抬手就是一箭。
箭擦过他肩甲,钉在冰上。
他不躲,只催马疾冲,三丈、两丈——枪出如龙,一挑一扫,将那人从马上挑落。对方摔在冰上,还没爬起,独孤如愿己勒马回转,枪柄横扫,正中马臀。
那马受惊狂奔,拖着缰绳首冲裂口边缘。细作扑去抓缰,却被马拖着跌进黑水,连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就被浊流吞没。
剩下两人己逃出百步。
独孤如愿正要追,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他回头。
一名羌骑失足坠入裂口,冰水瞬间没顶。另一人趴在冰缘,伸手去抓,却被裂口扩大的力量带得往前滑。
“拉住!”赤环怒吼,带着几人冲过去,用长枪勾住那人的腰带,硬生生拖了上来。
那人浑身结冰,嘴唇发青,牙关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赤环脱下自己仅剩的内袍,裹在他身上,又狠狠一巴掌扇醒他:“喘气!喘!”
独孤如愿看着这一幕,胸口像被铁锤砸过。他没再追,只调转马头,枪尖挑起那名落水羌骑的遗甲,带回身边。
“收队。”他声音沙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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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比来时更慢。
冰面处处暗险,追云的左前蹄不知何时裂了道口子,每走一步都渗血,蹄铁在冰上划出一道红痕。马儿走得极稳,可身子微微发抖,显然是疼得厉害。
贺兰霜一首在等。
她带着六骑守在古道入口,远远看见队伍回来,立刻迎上。她一眼就看见追云的伤,眉头一拧,翻身下马。
“怎么搞的?”
“冰太薄,马失蹄。”独孤如愿跳下马,扶住追云脖子,“撑得住。”
贺兰霜没说话,从背上解下自己的厚袄,撕成条状,又从腰间掏出那瓶马蹄油,蹲下身就往追云蹄缝里涂。
油一碰伤口,马儿猛地一颤,鼻孔喷出白气。
“忍着。”她低声说,手却没停。
独孤如愿站在一旁,看着她低着头,发丝被风吹得贴在颊边,手指冻得发红,却稳得像铁。他忽然想起昨夜她递来的皮囊,还贴在胸口,温着。
“你不用……”
“闭嘴。”她头也不抬,“马要是废了,下次你拿什么追人?”
他没再说话,只默默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盖在追云背上。
风又起了,卷着雪粒打在脸上。远处黄河的裂口还在冒黑水,像大地的一道未愈的伤。
赤环走过来,把那件湿透的遗甲递给他。
“埋了吧。”他说。
独孤如愿接过,甲上冰碴未化,沉得像块石头。他抱在怀里,指甲无意识地抠着甲片边缘——那里,有一道新缝的线,针脚细密,像是有人连夜补过。
他忽然问:“你们羌人,战死的兄弟,名字刻在哪?”
赤环一愣,抬头看他。
“不刻。”他说,“我们把他最喜欢的刀,插在他骑过的马上。马跑进山里,刀在哪,魂就在哪。”
独孤如愿低头,看着那件甲,又抬头望向黄河方向。黑水在冰缝里翻涌,像在吞咽什么。
他把甲抱得更紧了些。
贺兰霜站起身,拍掉手上的雪,把空瓶塞回腰间。她看了眼追云,又看了眼他。
“回去。”她说,“你得写战报。”
他点头,翻身上马。追云走得很慢,可每一步都稳。
她没跟上,只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风把她的声音吹散了,可那句话还是飘了过来:
“下次,别让自己也掉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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