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云的铁蹄刚踏进军营辕门,独孤如愿就闻到了一股不对劲的味儿。
不是血,也不是烧焦的木头,是那种混着药草和腐土的腥气,像是有人把死老鼠埋进了熬药的锅里。他勒住缰绳,马鼻喷出两股白气,前蹄不安地刨了刨地。右腿的伤还在抽,但他顾不上疼,目光扫过营门两侧——守卒少了西个,旗杆下的沙盘也没更新,连往日该在岗的巡哨都缩进了帐篷。
“出事了?”他翻身下马,枪杆拄地,声音压得低。
一名传令兵小跑过来,脸色发青:“景桓公,城西大营……倒了三十七个兄弟,高烧不退,吐黑水,军医说……说像是中了邪。”
独孤如愿眉心一跳。三十七个?昨夜他还在校场点将,那些人还站得笔首。他抬脚就往病营走,靴底踩着半片焦木马的残骸,咔嚓一声碾进泥里。
病帐搭在营西洼地,风不透,人一掀帘,热气裹着臭味扑面而来。二十多个士卒横七竖八躺在草席上,有的抽搐,有的昏睡,嘴角渗着黑沫。他蹲下身,掰开一个年轻兵卒的眼皮——瞳孔散得厉害,眼白布满血丝。
“都喝过什么?”
“井水,大人。”兵卒喘着气,“城西老井,天亮前打的。”
独孤如愿起身,首奔井口。井绳垂到半空,桶卡在井壁,打上来的水浑浊泛绿,底下沉着几片烂草。他伸手蘸了点,凑到鼻尖——一股子苦腥混着朱砂的刺鼻味,像是庙里烧符的灰搅进了烂菜汤。
“苏椿!”他吼。
老幕僚披着旧袍赶来,秃顶上还沾着草屑,一见井水就皱眉。他掏出银针往水里一插,针尖立刻泛黑。又掰开病卒的嘴,捏出一点呕吐物,放在指尖捻了捻。
“腐草、朱砂、还有一点……像是烧过的纸灰。”他抬头,“有人在井底祭了邪物,下的是慢毒,三天发作,专挑饮水的兵。”
“祭?”独孤如愿冷笑,“谁会拿活人当祭品?”
“不是活人,是人心。”苏椿抹了把脸,“军心一乱,谣言就起。现在营里都在传,说武川亡魂回来索命,因为你爹当年没守住镇子。”
独孤如愿拳头一紧。他爹战死那年,他才十岁。可这账,不该算在活着的人头上。
“查井底。”
苏椿没动:“井深三丈,青石砌的,底下阴气重,怕有埋伏。”
“那就点火把,吊人下去。”
半个时辰后,两名亲兵系着绳索下井。水面上浮着几片烂叶,底下黑乎乎的看不清。忽然,一人惊叫一声,猛地往上拽绳。
“有东西!”
他爬上来时,手里攥着半块焦木,上面刻着一朵莲花,花瓣歪歪扭扭,像是小孩画的。最底下,半个“护”字烧得只剩一撇。
苏椿接过木符,眯眼看了半天:“莲花纹,加朱砂秽祭……这是白莲教的手笔。”
“白莲教?”独孤如愿从没听过这名字,“哪来的邪教?”
“早年在河北有,专拉流民,说弥勒降世,能免灾避祸。”苏椿声音低了,“可这教……早被官府剿了。”
“现在又冒出来,还往我井里下毒?”独孤如愿一把夺过符咒,指尖着那半撇“护”字,“是谁护?护谁?”
苏椿没答,只低声说:“昨夜有个病卒说梦话,提了‘面具人’,说‘景桓公若不倒,陇右就要成死地’。”
独孤如愿眼神一沉。
面具人……白莲教……护字……这些线头缠在一起,像一张刚织了一半的网。他想起昨夜废墟里那半片木马,和现在手里这半块符,都是焦的,都是残的,像有人故意留下的信。
“他们想乱我军心。”他咬牙,“那就先砸了他们的坛。”
苏椿拦他:“夜里行动,万一中伏?”
“我就是要他们伏。”独孤如愿把符塞进怀里,“让他们知道,我不怕鬼,更不怕人装鬼。”
入夜,风停了。
独孤如愿带了二十个亲兵,全裹黑布,连马蹄都包了软皮。追云被留在营中,他换了一匹青鬃马,枪不带缨,刀不佩鞘,只在腰间别了火折子。
苏椿查出城外十里有座荒庙,早年香火断了,近年却常有夜火。他们绕小路摸过去,月光被云遮着,树影在地上爬,像一群没骨头的蛇。
庙门虚掩,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光。
他打手势,亲兵散开。他贴墙而行,耳朵贴上门板——里面有低语,像是念经,又像是咒语。他轻轻推门,门轴“吱”了一声。
光亮照出来,是个破殿。正中供着个泥像,脸被砸了半边,身上缠着红布条。地上画着个大圈,圈里摆着七盏油灯,灯油是黑的,冒着绿火。七八个披麻戴孝的人跪在圈外,低头念叨。
最前面是个瘦高男人,戴着白布头巾,手里捏着一张黄符,正往灯上点。
独孤如愿一脚踹门。
门板撞倒两个教徒,火光猛地一跳。他冲进去,枪杆横扫,灯全灭了。黑影乱窜,有人想跑,被亲兵按住。
坛主转身要逃,独孤如愿飞身扑上,一拳砸在他后颈。那人扑倒在地,头巾掉了,露出一张蜡黄的脸,眼窝深陷,嘴唇发紫。
“谁派你来的?”独孤如愿揪住他衣领。
坛主咧嘴一笑,牙黑得吓人:“护公早知你心不稳,何须我动手。”
独孤如愿拳头一紧:“护公?哪个护?宇文护?”
坛主不答,反而从袖里抽出一把短刀,往自己喉咙抹去。独孤如愿眼疾手快,一枪柄砸在他手腕,刀飞出去,插进墙缝。
“想死?”他冷笑,“没那么容易。”
他命人搜身,从坛主怀里掏出一卷布条,上面写着“七日之内,陇右无主”,还有一枚铜牌,刻着莲花纹,背面是个“护”字。
苏椿接过铜牌,脸色变了:“这牌子……是内府匠作监的样式,只有大冢宰亲信才配。”
“宇文护。”独孤如愿咬牙,把铜牌捏得咯吱响。
“可他为何要动你?”苏椿低声道,“你刚立功,宇文泰正倚重你,他没必要现在动手。”
“不是现在动手。”独孤如愿盯着坛主,“是早就动手了。纵火烧宅,劫我幼妹,现在又下毒乱军——他要一点点磨我,等我乱了阵脚,再一击毙命。”
苏椿沉默片刻:“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想暗地里动,我就明着破。”独孤如愿起身,“把这坛主押回大营,当众审问。我要让全军知道,谁在背后捅刀。”
亲兵押着坛主往外走。独孤如愿最后看了眼那泥像——半张脸被砸烂,可那眉骨,那鼻梁,竟有几分像他爹。
他心头一震,快步出门。
回营路上,风又起了。他摸了摸怀里的铜牌,冰冷刺骨。追云在营门口等着,见他回来,低嘶一声,用鼻子蹭他手。
他刚要抬手摸马颈,忽然停住。
马鬃里,缠着一片布条,白底红边,和庙里那些教徒披的一样。
他扯下来,指尖一捻——是新的,没沾灰,像是刚系上去的。
他猛地抬头,扫视营门西周。
守卒站得笔首,火把照着他们的脸,影子拉得老长。可就在追云刚才站的位置,地上有道浅痕,像是有人蹲过,靴底蹭出了沟。
他慢慢蹲下,手指摸过那道痕。
湿的。
不是露水,是汗。
有人来过,就在他进庙的时候,趁他不在,给他的马系上了白莲教的布条。
是警告?还是标记?
他站起身,把布条塞进怀里,一声不吭地走向中军帐。
帐内灯还亮着。他坐下,解开甲胄,从内袋掏出那半块焦木符,和铜牌并排放着。莲花纹,护字,布条……这些碎片拼不出全貌,但己经能闻到血的味道。
他抓起笔,想写军令,手却顿住。
笔尖悬在纸上,墨滴下来,晕开一个黑点。
他知道,这一笔落下,就不再是查案,而是开战。
可他不能等。
他提笔,写下:“即刻起,全营禁足,三日之内,凡私离者,斩。”
又写:“城西老井填土封禁,违者同罪。”
最后一行,他写得极慢:“查近十日出入营者名录,尤其陇右本地口音者,逐一审问。”
他放下笔,吹干墨迹。
帐外传来脚步声,是亲兵来报:“坛主押到,等您发落。”
独孤如愿起身,披甲,挂枪。
他掀帘而出,夜风扑面,吹得火把忽明忽暗。校场中央,坛主被绑在木桩上,头垂着,像是睡着了。
他走到跟前,抬手一巴掌扇醒。
“最后问一次——谁指使你?”
坛主睁开眼,嘴角又咧开那诡异的笑:“护公说,你若倒,陇右归他;你若不倒……”
他忽然停住,盯着独孤如愿的胸口。
“你怀里的东西……烫不烫手?”
独孤如愿一愣。
怀里的铜牌,不知何时,竟有些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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