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日的晨雾裹着桂香撞进衣领时，陆明正盯着手里的指南纸——那是入山前茶棚老茶客塞的，皱巴巴的毛边纸，右下角“癸字拾叁号”的墨痕淡得像被山风刮过三遍。可此刻墨字突然活了，墨汁顺着指缝爬到手背，化成条细蛇似的纹路，往巷口青石板缝里钻。他赶紧追过去，靴底碾碎几片早落的银杏，碎叶的苦香混着雾汽涌上来，抬头就撞进那扇门的影子里。
朱漆剥落的门楣挂着铜铃，铃身刻缠枝饕餮，鳞片沾着去年的松针。风卷雾撞过来，铃没响，倒掉下半块漆皮，正砸在他手心——漆皮裹着颗绿豆大的玉珠，温凉得像刚从山涧捞的月光，攥在手里，硌得掌心发烫。陆明盯着门环上的饕餮兽头（嘴大得能吞半只麻雀），试着推了推，门轴发出老留声机似的轻响，“吱呀”一声，把晨雾揉碎在门后。
门里的气味先扑过来：松烟墨的清苦、晒透棉絮的暖香，还有种像薄荷又像艾草的草本气，混在一起像把整座山的晨气都揉进了屋子。陆明站在门槛上适应光线——雕花床架是老柏木的，床头挂块褪色绢帕，帕上绣着《山海经》里的朏朏：像猫，耳朵尖沾粉，尾巴卷成毛球，正是能让人“忘忧不迷”的神兽。床脚堆着叠粗布床单，边角绣极小的“书院制”，针脚歪扭得像刚学刺绣的小徒弟扎的。
书桌靠窗摆着，桌面蹭得发亮，铺半张未写完的宣纸，上面有几笔没干的墨痕，像朏朏的尾巴。砚台里的墨汁居然没干，还冒着细烟，烟缕飘起来聚成朏朏的形状，绕着砚台转了一圈。书桌上放半块“松烟老料”墨锭，旁边是青瓷笔洗，泡着几根没理顺的笔毫，水是淡青色的，像掺了松针汁。
陆明刚要摸砚台，床底突然“簌簌”响——像小兽扒木屑。他蹲下去，鼻尖碰着床底灰尘呛得打喷嚏，却看见黑暗里藏着个木盒，盒身刻和铜铃一样的饕餮纹，锁孔是月牙形，刚好契合手心里的玉珠。心跳快了半拍，玉珠塞进锁孔，“咔嗒”一声，锁开了。
木盒铺着朱砂纸，躺着支笔。湘妃竹笔杆浸着淡红斑纹，像揉碎的朝霞，中段刻两个小篆“灵犀”；笔毫是红色的，像凝固的血却泛珍珠光。陆明碰了碰毫尖，指尖突然一热——毫尖居然动了，像蝴蝶触角轻轻蹭他指腹。
“活、活的？”他小声嘀咕，脑海里突然涌进画面：穿月白衫的少年坐在这书桌前，握灵犀笔在宣纸上画朏朏。笔锋落处，墨痕浮起来变成真朏朏，往少年手心里跳。少年笑：“灵犀，这次画得像了吧？”画面碎成雾，只剩笔杆“灵犀”二字在眼前闪。
陆明抓起笔，笔杆温度刚好是人的体温，像刚被握过。他对着砚台墨烟试笔，墨烟自动裹上笔毫变成淡黑墨汁。鬼使神差画了朵桂花，花瓣落纸瞬间墨色变深，慢慢凸起来——“啪”的一声，真桂花落在手心，桂香裹着墨香钻鼻子，连指尖都沾了甜味。
书桌上摊着本《山海图志》，翻到“朏朏”页，页边簪花小楷批注：“灵犀笔择主，认玉珠为引。学子小熊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陆明低头看玉珠，又抬头看门上铜铃，突然笑了——老茶客说“书院的门得跟着墨印走”，原来“墨印”不是路，是“引”。
书桌还放着青瓷杯，杯底沉着片三叶草，杯壁有余温，茶渍是桂花味的。门后挂件半干青衫，衣角沾锯齿状草屑（像后山“寻仙草”，治迷路的）。窗外传来脚步声，陆明走到窗前——巷口桂树晃了晃，穿月白衫的背影抱着《草木疏》走出来，发间插竹簪，簪挂小铜铃，和门上饕餮铃是一套。刚要喊“同学”，背影转进另一条巷，青衫角扫过野菊，带起几瓣花落在青石板上。
“是室友吧？”陆明摸着门后青衫，粗棉布料洗得发白，带着阳光味。回头看灵犀笔，毫尖对着窗外像在等什么。他走过去握笔，砚台墨汁突然聚成字：“癸字拾叁号第三十七任主人，欢迎。”字迹和《山海图志》批注一模一样。
风卷桂香钻进窗户，绢帕上的朏朏晃了晃像要跳下来。陆明握着灵犀笔再画朏朏——耳朵尖沾粉，尾巴卷毛球，最后一笔刚落，墨痕浮起来变成真朏朏，往他手心里跳。朏朏毛暖得像晒过的棉絮，蹭他指尖，鼻尖粉蹭在手上留淡粉印。
傍晚饭香飘进来时，陆明正给朏朏画小帽子。门突然推开，穿月白衫的少年举着陶碗站在门口，碗里桂花糕冒着热气：“抱歉，早上帮山长整理药草来晚了——我叫林昭，你室友。”他看见灵犀笔眼睛亮了：“你拿到了？玉珠是你捡的？”走过来摸笔杆：“上一任主人说要等带玉珠的人，没想到是你。”
朏朏跳到林昭腿上蹭手心，林昭笑：“看，它也认识你。”陆明看着林昭发间的竹簪、手里卷边的《草木疏》，突然想起早上的雾、指南纸的墨痕、那半块漆皮——所有“刚好”，都是书院给好奇者的礼物。
晚上熄灯前，林昭抱着《山海图志》坐床边：“癸字拾叁号的秘密，除了灵犀笔，还有朏朏、门口的饕餮铃——饕餮守宅，不让迷路的鬼进来。”陆明摸着床头绢帕，朏朏蜷在枕头边打呼，灵犀笔在书桌被月光照得泛淡红光，像刚画的朝霞。
他想起早上捡玉珠的温度、灵犀笔蹭指尖的触感、林昭进门的笑，突然觉得书院不是书院，是本摊开的神话书，每扇门都是一页，每间宿舍都是故事——而他刚翻到“癸字拾叁号”，就成了故事里的人。
睡前林昭说：“明天带你去后山，灵犀笔要喂松烟墨，后山的松烟最香。”陆明看着窗外桂树落进书桌的花，握着灵犀笔的手突然发烫——原来灵犀笔的秘密从来不是笔本身，是当你愿意带着好奇推开那扇门时，连风都愿意帮你翻开下一页。
月光漫过书桌，灵犀笔“灵犀”二字在光里闪了闪，像在回应什么。朏朏的呼噜声混着桂香飘起来，陆明摸着笔杆，想起老茶客的话：“书院的东西都有灵性，你得先好奇，它才愿意告诉你秘密。”
原来山海书院的每扇门后，都藏着半本没写完的神话，而他刚捡起笔，就成了下一个写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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