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日的下午，百草堂的炼丹房像被晒软的蜜膏，青瓦檐角的铜铃被风扯得叮当乱撞，可房内的热气却裹着百年参须的甜香，往人鼻子里钻得发疼。陆明挤在新生堆里，指尖无意识着袖袋里的灵犀笔——今早他把笔藏在这里，笔身还带着清晨的露气，隔着布料蹭得手腕发痒。旁边的周小栓正踮着脚够铜炉上的夔牛纹，圆乎乎的指尖刚碰到炉壁，就被一道沙哑的喝声劈头砸下来：“手缩回去！那炉壁能烫掉你一层油皮，去年张阿牛的指尖现在还留着疤，像块烤焦的红薯！”
说话的是炼丹讲师吴不二，穿件洗得发灰的石青道袍，腰间挂着个装着赤背蛊的琉璃瓶，蛊虫正顺着瓶壁往上爬，尾尖的红刺闪着光。他的脸像被药渣泡了十年，眼角纹里藏着炭灰，声音里带着股黄连熬水的苦劲：“都站成排！今天教你们炼最基础的培元丹——记住，参须要选百年的，根须上有三个节；赤芝切片得薄，能透光才成；最后撒玉竹粉，要像撒春雪，不能堆成坨！”
周小栓揉着被吓红的耳朵，凑到陆明身边：“我爹说培元丹能补元气，我娘总咳嗽，我想炼一颗给她……”话没说完，吴不二的响指就炸在耳边：“周小栓！你先来！站到炉前！”
周小栓的脸瞬间白成了药房里的白茯苓，他抖着腿挪到铜炉边，抓起参须往炉里塞——手太抖，参须掉了三根在地上。吴不二的眉峰拧成了绳：“捡起来！山民爬三天三夜才挖到的参须，你糟践一根，就去后山挖十根赔！”
周小栓赶紧蹲下来捡，指尖刚碰到参须，又被炉壁烫得“嘶”了一声。陆明皱着眉递过去块帕子：“垫着捡，别烫着。”周小栓抬头冲他笑，鼻尖沾着炭灰，像只偷喝了蜜的小老鼠。
接下来放赤芝切片倒还顺利，可到了撒玉竹粉的时候，周小栓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盯着面前的两个瓷罐，突然把朱砂罐当成了玉竹粉，“哗啦”倒了小半罐进去。吴不二的脸色瞬间变了，琉璃瓶里的赤背蛊突然停住：“蠢货！那是朱砂！”
可己经晚了。玉竹粉的凉味混着朱砂的烈劲，在炉腔里撞出一声闷响，铜炉的夔牛纹开始发红，像要渗出血来。陆明眼疾手快，一把拉过旁边的林小满，自己用青铜盘挡住头——下一秒，“轰”的一声巨响，铜炉炸开了！
碎片带着焦糊的药渣飞得到处都是，周小栓的道袍被烧了个大洞，头发梢卷着烟，蹲在地上哇地哭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给我娘炼颗好丹……”林小满的裙角被烧了个边，吓得脸色发白，攥着陆明的袖子不放。
吴不二捡起一块飞出去的铜片，指节捏得发白：“玉竹性凉，朱砂性烈，这俩混在一起就是炸雷！去年陈二柱把何首乌和附子混了，现在还在医馆里喝药，舌头麻得连‘娘’都喊不清！”他说着，从腰间摸出个青瓷瓶扔给周小栓：“涂在烫伤处，今晚别碰水，要是起了泡，明天来找我——还有，把地上的参须捡干净，明天早课之前送到药房！”
陆明捡起脚边的一块铜片，上面沾着焦黑的药渣，指尖碰到铜片的瞬间，袖袋里的灵犀笔突然发烫——他想起昨晚的梦：灵犀笔在他掌心里转了个圈，笔杆上刻的正是这夔牛纹的炼丹炉，笔锋还滴着一滴红色的药汁，像刚从丹炉里挑出来的。
“吴先生，”陆明举着铜片问，“您见过灵犀笔吗？”
吴不二的手抖了一下，赤背蛊突然爬动起来：“灵犀笔？那是书院的镇院之宝，丢了十几年了，你怎么知道？”
陆明含糊地笑了笑：“听学长提过。”心里却泛起涟漪——灵犀笔的纹和炼丹炉的纹一模一样，这说明它肯定和炼丹房有关系，说不定当年丢的时候，就在这百草堂里？
旁边的新生们凑过来，有的拍胸口后怕，有的摸周小栓的烫伤处，有的问：“吴先生，那要是炼错了，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吴不二把炸坏的铜炉扶起来，用布擦着炉身上的焦黑：“补救？除非你能在三息内把错的药材挑出来——可你们这些毛头小子，连火都控不稳，三息能数清自己的手指头就不错了！”
周小栓蹲在地上，手里攥着烧糊的培元丹，眼泪吧嗒吧嗒掉在丹丸上：“我娘要是知道我炸了炉，肯定要骂我……”
吴不二的语气软了点，递过去块桂花糖：“哭什么？我当年第一次炼丹，把先生的茶盏都炸碎了，先生没骂我，就说‘丹炉炸一次，你就记住一次，总比以后给人炼错药好’。”
陆明望着吴不二的背影，突然觉得这讲师虽然凶，可藏着股热乎劲——就像炼丹炉里的火，看着烈，其实是为了把药熬透。他摸着袖袋里的灵犀笔，笔身还烫着，像在和他说什么悄悄话。
傍晚的风卷着药渣味往房外飘，吴不二把炸坏的铜炉搬到墙角，用炭灰盖好：“今天的课就到这，都回去吧——记住，炼丹不是过家家，每一味药都要捏在手里掂量三遍，每一把火都要盯着焰心看清楚。你们炸的是丹炉，要是以后给人炼错药，炸的就是良心！”
陆明跟着新生们往外走，袖袋里的灵犀笔突然震动了一下——他停下脚步，回头望着炼丹房里的铜炉，夕阳把炉身的夔牛纹染成了金红色，像在召唤什么。吴不二注意到他的目光，喊了一嗓子：“陆明！你留一下！”
陆明走过去，吴不二指着墙角的旧书箱：“我这儿有本《丹炉纪要》，你拿去看——刚才你拉林小满那下，倒有点眼力见。”他顿了顿，又说：“灵犀笔的事，别乱问——当年丢笔的时候，书院里闹得沸沸扬扬，好多先生都被牵连了。”
陆明接过书，指尖碰到书皮上的夔牛纹，突然想起灵犀笔在梦里说的话：“找到我，就能找到你要的答案。”他抬头问：“吴先生，灵犀笔和炼丹房有关系吗？”
吴不二的眼神暗了暗，摸了摸琉璃瓶里的赤背蛊：“当年灵犀笔是镇院之宝，笔杆上刻的就是百草堂的丹炉纹——听说笔锋能引灵气，画在丹炉上，能让火候稳三分。可十几年前丢了之后，再也没人见过。”
陆明的心跳突然加快——原来灵犀笔真的和炼丹房有关系！他把书塞进袖袋，冲着吴不二笑：“我知道了，谢谢先生。”
走出百草堂的时候，夕阳己经沉到了山后，风里带着桂花香。陆明摸着袖袋里的灵犀笔，突然觉得眼前的路亮了起来——丹炉炸的是粗心，炼的是人心，那灵犀笔的秘密，是不是也得用“心”才能炼出来？
远处传来周小栓的喊声：“陆明！等等我！我请你吃桂花糕！”陆明回头，看见周小栓跑过来，脸上还带着泪，可手里举着块桂花糕，像举着块宝贝。
陆明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口，甜津津的桂香裹着药渣味，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他望着远处的书院钟楼，想起灵犀笔的笔帽上刻的“山海”二字——原来所有的秘密，都藏在这一炉一药、一人一心里面。
吴不二的声音突然从背后飘过来，带着药渣的苦劲，却像颗定心丸：“丹炉炸的是粗心，炼的是人心，山海书院的课，从来不是教你熬药，是教你把每一丝心思都熬进药里。”
陆明摸着袖袋里的灵犀笔，突然笑了——原来最灵的丹方，从来不是写在书上的，是刻在心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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