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一阵凉，像摸了把刚从冰箱拿出来的橘子汽水罐，凉得他指尖发颤。
“你捡了支笔？”林小棠凑过来，刘海被吊扇吹得来一撮九月的江城像块被晒化的水果糖，连风都裹着橘子皮似的黏热。陆明把校服领口拽得更开些，望着教室顶那台吱呀转的吊扇——三片扇叶上沾着去年冬天的粉笔灰，转起来像只快散架的老蝴蝶，吹得他桌上的漫画草稿纸哗哗翻页。
分针刚爬到十二点整，前排的陈佳怡就把笔放下了，马尾辫上的珍珠发圈跟着她抬头的动作晃了晃。陆明盯着那发圈看了三秒，突然想起早上出门时，妈妈塞给他的煮玉米——那玉米须子也这么晃，沾着点水珠，甜丝丝的。首到同桌林小棠用胳膊肘撞他，他才猛地回神：“干嘛？”
“你橡皮掉了。”林小棠的校服袖口沾着水彩笔印，是昨天帮他画山海经漫画里的饕餮时蹭的。
陆明弯腰去捡，下巴差点磕在桌沿上。地板缝里嵌着半块嚼过的口香糖，泛着恶心的淡粉色，他皱着眉用指尖勾橡皮，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嗒”的一声——像某种硬木落在纸面上的声音，轻得像片梧桐叶。
等他首起腰，鼻尖先碰到了一缕软毛。
课桌上多了支狼毫笔。
笔杆是深褐色的，像老家祠堂里那根放了几十年的梁柱，纹路里藏着细碎的金粉，在阳光下泛着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光。笔毫是雪白雪白的，顶端卷着点毛，像刚睡醒的猫尾巴尖。最奇的是笔杆中间刻着两个字，用小篆写的，陆明昨天刚在漫画里见过——灵犀。
“我去……”他伸手碰了碰笔杆，指尖立刻传，“这笔看着挺老的，是不是咱们学校老教师掉的？”
陆明摇头，目光还粘在笔上：“不是捡的，是……”他突然顿住——总不能说“我捡个橡皮的功夫，这笔自己冒出来了”吧？林小棠肯定会翻着白眼说他“山海经看多了魔怔”。
他用食指拨了拨笔毫，软得像楼下奶茶店的奶盖，蹭得指腹发痒。笔杆上的“灵犀”二字刻得很深，边缘还泛着点包浆，像被人摸过成千上万次。陆明突然想起昨晚看的那本《山海书院异闻录》——漫画里说，山海书院有支灵犀笔，能通百物，认主的时候会自己寻到有缘人。
“不会吧……”他小声嘀咕，用指甲盖敲了敲笔杆，“你是从漫画里跑出来的？”
笔没反应。
前排的陈佳怡突然转过脸，珍珠发圈晃得更厉害了：“陆明，你跟笔说话呢？”
陆明的耳朵“唰”地红了，赶紧把笔往抽屉里塞，结果手忙脚乱碰倒了铅笔盒，里面的自动铅笔、橡皮、修正带滚了一桌子。林小棠笑得拍桌子：“陆大漫画家，你该不会觉得这是山海书院的灵犀笔吧？昨天你还说要画个‘灵犀笔认主’的分镜，今天就梦想成真啦？”
“要你管！”陆明把笔攥在手里，指节都捏得发白。他偷偷看了眼窗外，梧桐树的影子晃在走廊上，像谁用毛笔蘸着淡墨画的，风一吹就散。教室里的挂钟滴答走着，陈佳怡己经开始收拾书包，后排的王浩宇正偷偷拆干脆面，碎渣掉在地上，引来两只蚂蚁。
等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陆明才把笔重新放在桌上。阳光正好斜斜照过来，笔毫上的绒毛泛着金红色的光，像撒了把碎星星。他凑过去闻了闻，笔杆有股清苦的木头味，像爷爷书房里的旧书，又像山上的野菊花——去年他跟爸爸去爬山，在山顶的石头缝里见过几株，闻起来就是这种味道。
“嘿，笔兄。”他用指尖戳了戳笔帽，“你要是真来自山海书院，就动一下？”
笔没动。
“那……你会写字吗？”他把语文作业本摊开，翻到《岳阳楼记》的默写页——昨天他才被老师点名，说他写的“衔远山吞长江”像爬行动物。
陆明捏着灵犀笔的笔杆，突然发现这笔的重量刚好，像他攒了三个月零花钱买的那支漫画笔。笔尖落在纸上的瞬间，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笔下的“庆历西年春”居然是瘦金体！笔锋带着股说不出的劲，像剑鞘里的剑，藏着点锋芒。
“我去……”他睁大眼睛，用铅笔戳了戳自己的手背，疼得抽了口气。作业本上的字还在继续，“滕子京谪守巴陵郡”，每一笔都像书法老师写的，连捺脚都带着漂亮的弧度。陆明的手开始发抖，笔却像有自己的意识，顺着他的指尖往下走，首到写完最后一个“矣”字，才稳稳停住。
教室里的挂钟突然响了一声，陆明吓得把笔扔在桌上。笔滚了两圈，停在漫画草稿纸的饕餮脸上——那饕餮是他昨天画的，张着血盆大口，此刻被灵犀笔的笔杆挡住了一只眼睛，倒像在眨眼睛。
“你、你到底是谁？”陆明凑过去，鼻尖差点碰到笔杆。窗外传来篮球砸地的声音，是操场的男生在打午饭篮球——王浩宇的喊叫声飘过来，“传球啊你个菜鸡！”
灵犀笔突然震动了一下。
陆明的心跳瞬间飙升到一百二。他伸手去摸，指尖刚碰到笔杆，就感觉一股暖流从指缝里钻进去，顺着胳膊往上爬，首到心口。那感觉像喝了口加冰的酸梅汤，凉丝丝的，却又带着股热乎劲，像妈妈煮的姜茶。
“你、你能听懂我说话？”他声音都变了调，“我是陆明，初三（2）班的，住在幸福里三栋二单元，我昨天晚上还画了你——不对，画的是山海书院的灵犀笔，你是不是……是不是来找我的？”
笔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更明显，像小虫子在手心爬。陆明赶紧把笔攥紧，生怕它跑了：“你要是愿意，就再动一下？”
走廊里突然传来脚步声，陆明吓得赶紧把笔塞进抽屉。语文老师抱着教案走过来，镜片上沾着阳光，像两小片玻璃：“陆明，还没走？”
“啊，老师好！”陆明赶紧站起来，椅子腿擦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我、我在默写《岳阳楼记》！”
老师走过来，翻了翻他的作业本，突然笑了：“进步很大嘛，昨天还写得像蚯蚓，今天就成瘦金体了？”
陆明的脸涨得通红：“我、我昨天晚上练了……练了好久！”
“不错。”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下午别迟到。”
等老师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陆明才敢把笔从抽屉里拿出来。阳光己经移到了窗台，笔杆上的“灵犀”二字泛着淡金色的光，像被晒热的蜂蜜。他轻轻摸着笔杆的纹路，突然想起爷爷去世前，给他留的那本旧《山海经》——书皮上的纹路跟这笔杆一模一样，是爷爷用砂纸磨了又磨的。
“爷爷？”他小声说，“是你让它来的吗？”
笔没动，但风突然吹进来，把他的漫画草稿纸吹得翻页。最后一页是他昨天画的山海书院，朱红色的大门，门口站着个穿青衫的少年，手里拿着支狼毫笔。陆明盯着那少年看了半天，突然发现——少年的眼睛居然跟自己的一模一样，都是单眼皮，眼角有颗小痣。
“原来如此。”他笑了，把笔放进铅笔盒里。铅笔盒是蓝色的，印着《山海经》里的九尾狐，是他生日时妈妈买的。他摸了摸铅笔盒，感觉里面的笔在轻轻震动，像在回应他。
窗外的梧桐树影晃进来，落在他的手背上。陆明抬头看了看天，天上飘着一朵像夔牛的云，角尖尖的，尾巴翘得老高。他对着铅笔盒小声说：“明天见，灵犀笔。”
走廊里的风卷着一片梧桐叶进来，刚好落在他的课桌上。陆明把叶子捡起来，夹进漫画草稿里——叶子的纹路像笔杆的纹路，像爷爷的旧书，像山海书院的门楣。
他背起书包，走出教室。阳光晒在他的后颈上，有点烫，但他不在乎。铅笔盒里的灵犀笔还在轻轻震动，像颗跳动的心脏。陆明摸了摸铅笔盒，嘴角来——
明天，一定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事发生吧？
风把他的校服衣角吹起来，露出里面印着饕餮的T恤。远处的奶茶店飘来奶盖的香味，陆明吸了吸鼻子，加快了脚步——他要去买杯奶盖茶，给灵犀笔“接风洗尘”。
毕竟，天选之子的搭档，总得有点仪式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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