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日的风裹着桂香往人领子里钻时,陆明正踮着脚往壁画通道的门缝里塞半块桂花糕——糕渣子掉在青石板上,引来两只偷溜的老鼠,凑过来啃得吱呀响。他对着老鼠翻了个白眼,把最后一口糕塞进嘴里,抹了把嘴角的糖渍:“书院的周先生说半夜来壁画通道会被画中仙勾魂,勾魂?勾我这种连桂花糕都偷不全的?”
话音刚落,通道里的青铜烛台突然“啪”地爆了个灯花。陆明缩了缩脖子,手指抠着门框上的青苔——青苔滑溜溜的,像先生的戒尺蹭过手心的触感——他骂骂咧咧地迈进去:“这破青苔比学究的墨汁还黏人……”
壁画通道是书院最偏的角落,青砖墙从头顶压下来,墙根的青苔漫到脚踝,踩上去软得像踩在先生的棉鞋里。墙上的壁画倒都是老物件,第一幅女娲补天用的是赤铁矿粉,补天的石头红得像灶上的红烧肉;第二幅夸父追日的手杖是用孔雀石磨的,绿得能滴出水;第三幅……陆明的脚步顿住了——第三幅是飞天散花,那飞天的脸居然在烛火下泛着光。
他凑过去,鼻尖差点贴到墙。飞天的脸是用珍珠粉调的颜料,皮肤白得像刚剥的煮鸡蛋,睫毛是金粉画的,根根分明,最奇的是眼睛——用猫眼石磨成粉填的瞳孔,在烛火下转着圈儿亮,像真的有人在里面眨眼睛。陆明揉了揉眼:“我该不会是桂花糕吃多了,眼花?”
话音未落,飞天的睫毛突然颤了颤。
陆明的后颈瞬间炸起一层鸡皮疙瘩。他伸手戳了戳飞天的袖子——粉蓝色的颜料早裂成了蜘蛛网,指尖沾了点石青粉,蹭在掌心里像块淡蓝的糖。可下一秒,那只画在壁画里的手居然动了——手腕先抬起来,飘带跟着晃了晃,接着是手指,像春风拂过柳枝似的,慢慢从墙里“钻”了出来。
“我去——”陆明踉跄着退了两步,撞在身后的烛台上,烛火晃得壁画上的夸父差点“跑”出墙。他盯着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喉咙里像塞了块没泡开的桂花糕:“你、你是画里的?”
那手的主人轻笑了一声。声音像檐角的铜铃浸了蜜,甜得陆明耳朵尖都发烫。紧接着,壁画里的飞天整个人“飘”了出来——粉蓝的广袖拖在地上,飘带卷着桂香绕着陆明转,她的脚没沾地,像踩在一团云里,眼睛弯成月牙:“小友,你踩碎了我的桂花。”
陆明低头一看,自己脚边的青石板上,果然有朵用金粉画的桂花——刚才退的时候踩上去,粉都碎了,像撒了把碎金子。他挠着头捡起来:“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飞天凑过来,指尖碰了碰他手里的金粉,粉末立刻变成细小的桂花瓣,飘进她的袖子里,“反正三百年没换过画了,桂花碎了再画就是——哦对了,我叫昭华。”
陆明盯着她袖口的蝴蝶——那蝴蝶是用朱砂画的,此刻正扑棱着翅膀飞出来,绕着他的发顶转了圈。他突然反应过来:“你是画中仙?周先生说的那种……勾魂的?”
昭华“噗嗤”笑出声,飘带扫过他的手背,痒得他缩了缩:“勾魂?我三百年没见过活人了,上次见还是万历年间的小书童,偷了先生的毛笔来画我的飘带——哦,他画得可丑了,把我飘带画成了茄子色。”她歪着脑袋看陆明,琥珀色的眼睛里全是好奇,“你身上有灵犀笔的气息,是来找它的?”
陆明的耳朵瞬间竖起来。灵犀笔——他找了半个月的东西!上周在藏书楼的夹墙里翻出块碎瓷片,上面刻着飞天散花的图案,瓷片底还写着“灵犀笔藏于画中”,所以才壮着胆子半夜来壁画通道。他赶紧掏出碎瓷片:“你认识这个?”
昭华指尖碰到瓷片的瞬间,瓷片突然发出暖黄色的光,照得她的脸更亮了:“这是我当年的发簪碎片——灵犀笔是我用的笔,三百年前被个穿黑衣服的人偷走,掰成了三段,一段藏在画里,一段在书院的井底,还有一段……”她皱着眉想了想,“记不清了,那人蒙着脸,身上有股墨臭味。”
陆明突然觉得手心发烫。他攥紧碎瓷片,抬头时正撞进昭华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映着自己的影子,连他耳尖的红都看得一清二楚。昭华伸手拉他的手腕,指尖温温的,像晒了一下午太阳的棉被:“走,我带你去画里找灵犀笔——里面的桂花比外面甜。”
话音刚落,陆明眼前的壁画突然泛起粉蓝色的光。他只觉得脚下一软,像踩进了棉花糖堆里——等视线清晰时,周围己经不是青砖墙了:脚下是云做的地面,踩上去陷下去半寸,又慢慢弹回来;头顶的太阳是橘色的,像灶上蒸着的咸蛋黄,连光线都带着桂香;远处的山是青绿色的,像用翠玉雕出来的,山顶飘着几团云,像撒了把桂花。
昭华的飘带在云里飞得更欢了。她转身时,袖口的蝴蝶全飞出来,绕着两人转成个圈,连风里都带着蜜色的光:“画里的世界是我当年画的,三百年没改过——你看那座宫殿,灵犀笔的一段就在里面。”
陆明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远处的宫殿居然是用珊瑚做的,红得像凝固的朝霞,门口的柱子上刻着灵犀笔的图案——笔杆是竹节形状,笔尖蘸着墨,正滴出一滴朱砂。他伸手摸了摸身边的云,云从指缝漏过去,沾了一手桂香:“你说灵犀笔是你的?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找?”
昭华飘到他身边,伸手接住一朵落下来的桂花——桂花在她手里变成了金粉,飘进她的袖子里:“画中仙不能离开画的边界,除非有灵犀笔的气息引着——就像你,带着碎瓷片来,我才能拉你进来。”她歪着脑袋笑,“不然我只能在画里数桂花,数了三百年,数得都快忘了桂花是什么味了。”
陆明突然想起怀里的半块桂花糕。他赶紧掏出来——糕己经凉了,上面还沾着点青苔渣。昭华凑过来,鼻尖动了动,眼睛立刻亮起来:“这是……外面的桂花糕?”
“嗯。”陆明把糕递过去,指尖碰到她的手背,温温的,像刚温过的茶,“偷的,有点凉,但甜。”
昭华咬了一口,桂花的香气立刻漫开。她的眼睛弯成月牙,嘴角沾着点糕渣:“比画里的甜多了!画里的桂花糕是用金粉画的,咬起来像嚼纸,没温度。”
陆明看着她的样子,突然笑出声:“那下次我带热的来——给你偷厨房的糖蒸酥酪,再裹层桂花蜜。”
“好呀!”昭华拍着手,飘带卷着桂花瓣落在陆明的发顶,“还要带……带书院的桃花!上次见小书童画过,粉色的,像我的飘带。”
“行,我爬树给你摘——”陆明突然顿住,指了指远处的宫殿,“那里面有什么?周先生说画里有饕餮,吃人的?”
昭华的飘带突然晃了晃,她捂着嘴笑:“是有只饕餮,不过它不咬人——它爱吃桂花。”她凑到陆明耳边,声音像吹过桂树的风,“上次有个偷笔的人进去,它追着人家要桂花,结果把人家的鞋子都咬掉了,那人光着脚跑出去,再也没回来。”
陆明的脸立刻白了:“那、那我带的桂花糕够吗?”
“够啦。”昭华拉着他的手腕往宫殿走,云里的桂花瓣落进他的领口,痒得他缩了缩脖子,“饕餮的嘴比你偷桂花糕的手还快,但只要给它吃桂花,它就会睡三天三夜——哦对了,别让它吃太多,上次吃了我画的十盘桂花,睡了半个月,我连门都进不去。”
宫殿的门是用珍珠母贝做的,推开门时发出清脆的“吱呀”声。陆明刚迈进去,就听见一声震得云都颤的呼噜——声源在宫殿深处,像书院的老学究睡觉的声音,比上课的戒尺还响。昭华憋着笑拉他进去:“别怕,呼噜声大的都不凶——像周先生,上次睡觉打呼噜,把窗台上的花盆都震下来了。”
陆明盯着前方那团毛绒绒的黑影——饕餮的身子像座小山,毛是金棕色的,像撒了把桂花,此刻正蜷在灵犀笔的碎片旁边,呼噜打得连身边的云都在抖。他咽了咽口水,从怀里掏出桂花糕,轻轻扔过去:“喂、喂?桂花糕要不要?”
饕餮的耳朵动了动,突然睁开眼睛——眼睛是琥珀色的,像昭华的,只不过大了十倍,像两盏挂在天上的灯。它凑过来闻了闻,鼻子里喷出的气吹得陆明的发带都飘起来,接着一口叼走桂花糕,嚼得“咔嚓”响,尾巴立刻摇起来,像条讨食的狗。
昭华笑着拉陆明过去,指尖碰了碰饕餮身边的碎片——那碎片是竹制的,笔杆上刻着云纹,此刻正发出暖黄色的光。她回头看陆明,眼睛里全是星星:“找到了,灵犀笔的第一段。”
陆明伸手摸了摸碎片,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像握着一块晒了太阳的竹片。他抬头时,昭华的飘带正绕着碎片转,桂花瓣落在碎片上,变成细小的光,钻进笔杆里。昭华说:“等找齐三段,灵犀笔就能复原——到时候我就能离开画里,去看看外面的桂树,看看书院的桃花,还有……”她歪着脑袋,看向陆明,“看看你偷的桂花糕是不是真的比画里的甜。”
陆明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挠了挠头,把碎片塞进怀里:“那我们赶紧找剩下的——等找齐了,我带你去看西湖的荷花,再去吃苏州的桂花藕,还有……还有京城的糖葫芦,裹满芝麻的那种。”
“好呀!”昭华飘起来,桂花瓣围着她转成圈,她的声音像春天的风,“还要去看海边的落日,像我画里的夸父追日,红得像红烧肉!”
陆明笑着点头,伸手接住一朵落下来的桂花——桂花在他手里变成了细小的光,飘进昭华的袖子里。远处的饕餮又打了个呼噜,震得宫殿的柱子都在抖。昭华拉着他的手腕往外面走,云里的桂香漫开,裹着两人的笑声,飘得很远很远。
此时的壁画通道里,青铜烛台还在燃着,陆明的半块桂花糕落在青石板上,引来两只老鼠。墙上的飞天壁画依然在,只不过飞天的嘴角弯得更厉害了,眼睛里映着烛火,像在笑——像在等着下一次,那个偷桂花糕的少年,带着热乎的糖蒸酥酪,再来找她。
风裹着桂香吹进来,烛火晃了晃,把飞天的影子投在墙上,像真的要飞起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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