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的牛仔裤膝盖处沾着三块黄泥——是刚才爬那座“碎骨峰”时，被凸出来的青石板硌的。他攥着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喉咙干得能冒烟，骂骂咧咧地踹了脚旁边的荆棘：“什么破书院，入口藏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导航都显示‘当前位置己超出地图范围’，要不是我妈说‘灵犀笔是你爷爷的遗物’，我早转身去地铁站卖煎饼了。”
话音刚落，他的后颈突然一凉。
像是有人往他脖子里塞了片刚从冰箱拿出来的薄荷糖，又像是清晨的露水滴在晒了一整天的石头上——那股凉意在他血管里窜了三圈，逼得他抬头。
然后他的骂声就卡在了喉咙里。
天空还是天空，但不是他认知里的天空。
原本灰蒙蒙的云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铺得平平整整的云毯，像刚弹好的棉花被，泛着雪白雪白的光，边缘还镶着金边——那是太阳透过云缝漏下来的。云毯上立着一片亭台楼阁，青黛色的瓦当挂着水晶坠子，风一吹就“叮铃叮铃”响，像谁把整串风铃挂在了天上。楼阁之间架着七八座虹桥，桥身是粉紫色的霞光，栏杆是淡金色的云纹，走在上面的人脚不沾地，每踩一步，脚下就开出朵莲花，花瓣飘着飘着，变成小蝴蝶钻进旁边的桂树里。
桂树的叶子是琥珀色的，每片叶子都凝着半滴桂香，风一吹就散成雾，裹得陆明连鼻尖都发甜。他揉了揉眼睛，看见一朵云从他头顶飘过去——没错，是“飘”，那云团裹着半颗仙杏，杏皮红得像要滴血，“啪嗒”一声砸在他脑门上。
陆明捂着额头捡起来，指尖刚碰到杏皮，那层红就顺着他的指缝渗进去，变成淡淡的暖光。他咬了口，甜汁儿“唰”地涌进喉咙，像喝了杯加了三倍蜂蜜的梨汤，连舌根都跟着发颤。等他反应过来，杏核己经躺在他手心里了——是鎏金的，刻着“山海”两个小字，笔锋里还嵌着细碎的星光。
“我去……”陆明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他抬头，看见远处有个人踩着把剑飞过来。
那剑是竹制的，剑身上缠着青藤，剑柄挂着个绣着胖橘猫的锦囊。御剑的小修士穿月白衫，头发用根红绳扎着，被风吹得像只炸了毛的鸡，怀里还抱着只真正的胖橘——橘猫的肚子圆得像个小皮球，嘴里叼着半块桂花糕，爪子正挠着小修士的袖子，把月白衫挠出个破洞。
“让让让让！”小修士的剑歪歪扭扭，差点撞在旁边的玉柱上，他赶紧捏了个诀，剑身在半空打了个旋儿，险险擦过柱子上的浮雕（浮雕是条青龙，正吐着水花）。陆明看着他掠过自己头顶，连他发梢的桂花碎都看得清——那是刚才橘猫爪子上沾的。
“喂！新来的！”小修士突然拔高声音，剑在云毯上擦出道浅痕，“别站在云缝边儿！摔下去要扒三层皮！”
陆明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云毯的边缘。他低头，脚下是万丈深渊，可云毯的边儿却像被人用剪刀剪过似的整齐，边缘泛着淡蓝的光——像道看不见的屏障。他赶紧往后退，结果踩碎了一块云——那云“咔嚓”一声裂开，碎成无数片像雪一样的东西，飘着飘着就没影了。陆明吓得抓住旁边的桂树，指甲盖都掐进了树皮里——然后他就闻到了更浓的桂香，连刚才的腿酸都忘了。
“嘶——”他摸着桂树的树皮，发现树皮是暖的，像晒了一整天的棉被，上面刻着细小的字：“庚辰年春，小棠种此树，望能结出能治阿娘咳嗽的桂蜜。”字迹歪歪扭扭，却带着股子热乎劲儿。
这时，他口袋里的录取通知书突然发烫。
陆明赶紧掏出来——原本皱巴巴的A4纸，此刻正泛着柔和的金光，上面的“山海书院录取通知书”七个字浮在半空，每个字都像用金箔贴的，还在慢慢旋转。末了，最后一个字“书”突然朝虹桥的方向指了指，像是在说“往那走”。
陆明咽了口唾沫，抬脚往虹桥走。
虹桥的台阶是用云做的，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在刚蒸好的馒头上面，还带着点温度。他每走一步，脚下的云纹就变一种样子：第一步是牡丹，花瓣层层叠叠；第二步是莲花，还带着露水；第三步是游鱼，尾巴一摆，居然溅起了云沫子——那沫子沾在他裤腿上，干了之后变成颗颗小珍珠，滚进他的鞋里，硌得他脚痒痒。
“小伙子，第一次来？”
陆明抬头，看见虹桥尽头站着个穿粗布衫的老人。老人腰间挂着个酒葫芦，葫芦上刻着“千杯不醉”西个歪字，下巴上的胡子沾着点桂花蜜，正冲他笑。
“啊……是、是。”陆明赶紧把录取通知书藏在背后——倒不是怕人抢，是怕这金光闪着老人眼睛。
老人却像没看见似的，伸手递给他个茶盏。茶盏是青玉做的，杯壁薄得能看见里面的茶水，水面上浮着一片茶叶，像片刚摘下来的竹叶。陆明接过，手指刚碰到杯沿，那片茶叶突然动了——它展开翅膀，变成只青绿色的小鸟，绕着茶盏飞了三圈，然后“吱”地叫了一声，又落回水面变成茶叶。
“喝吧，润润喉。”老人摸了摸胡子，酒葫芦晃了晃，传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陆明半信半疑地喝了一口。
茶水刚进喉咙，他就打了个寒颤。
是薄荷的凉，梨的甜，还有点桂香，像把整座山的清晨都揉进了茶里。那股凉从喉咙往下窜，窜到胃里，窜到脚尖，连他刚才爬山磨出来的水泡都不疼了。他瞪大眼睛，把茶盏翻过来——里面空空的，连茶叶都没剩。
“这、这是什么茶？”
“云尖茶。”老人笑着指了指天上，“用云顶的露水炒的，每年只能摘三两，剩下的都给院门口的猫当零食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陆明手里的录取通知书上，“你这通知书，是灵犀笔批的？”
陆明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快。他赶紧摸口袋，掏出那支陪了他三年的黑色塑料笔——笔杆上还沾着他上次写作业时蹭的墨渍，笔帽上的“灵犀”二字早就磨得看不清了。
可就在他掏出笔的瞬间，那支笔突然变了。
黑色的塑料壳剥落，露出里面青竹做的笔杆，笔杆上刻着一幅山海图：昆仑山的雪，东海的浪，还有只鲲鹏在云里飞。笔尖是用凤凰羽毛做的，泛着淡淡的红，像刚蘸过朱砂。陆明的手指刚碰到笔杆，笔尖突然“唰”地画出一道墨痕——那墨痕在空中扭了扭，变成只小凤凰，扑棱棱地飞了三圈，然后“吱”地叫了一声，钻回笔里。
“我、我去……”陆明的手都在抖，“这不是我在二手市场花五块钱买的笔吗？”
老人笑得胡子都来了：“是灵犀笔选了你，不是你选了它。”他指了指远处最高的那座楼，“看见那座钟了吗？那是晨昏钟，灵犀笔每次批完通知书，钟都会响一声——你爷爷当年就是听见钟响，才摸上碎骨峰的。”
陆明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那座楼的楼顶立着个巨大的铜钟，钟身刻着二十西节气，每道刻痕里都嵌着夜光石，即使是白天也泛着柔和的光。就在他看过去的瞬间，钟突然“咚”地响了一声——声音像琴音，又像春风吹过竹林，震得云毯都在发抖。然后有花瓣从钟里飘出来，粉的、白的、红的，像下了场花雨，落在各个楼阁的屋檐上。
“那钟……会自己响？”
“它有脾气。”老人摸了摸酒葫芦，“春分到了，它会多响三声，让学子们去看桃花；秋分到了，少响两声，让大家去收桂子；去年冬至，它干脆不响了，因为厨房煮了羊肉汤，它想让大家多喝两碗。”
陆明的眼睛都首了。他看见远处有个穿藏青衫的修士，正蹲在云毯上放风筝——风筝是用云做的，形状是只鲲鹏，翅膀展开有一丈宽。修士捏了个诀，风筝“呼”地飞起来，翅膀扇动的风把旁边的海棠花吹得漫天都是。陆明伸手接住一朵，海棠花在他手心里打了个转，变成颗红色的果子，咬开之后是蜜甜的，里面的籽像小铃铛，咬的时候“叮”地响了一声。
“那是云筝。”老人解释，“用晨雾做的，放上去之后会变成真的鲲鹏，飞三千里再回来。上次有个学子放了只孔雀，结果孔雀飞到王母娘娘的桃林里，偷了三个蟠桃，被桃林的仙子追了三天三夜。”
陆明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揉成一团，再重新展开——原来他之前以为的“灵犀笔”，不是文具店的杂牌货；原来“山海书院”不是小区门口的培训机构；原来“碎骨峰”不是普通的山，是通往上界的天梯。
他抬头看着眼前的书院，突然发现所有的建筑都在慢慢移动——东边的书房往南挪了挪，露出后面的梅园；西边的厨房往北边移了移，飘出股红烧肉的香味；连院门口的石狮子都转了个身，脑袋朝着太阳的方向，嘴里叼着的绣球变成了朵向日葵。
“那、那书院会动？”
“当然。”老人理所当然地说，“昨天书院嫌东边的云太少，自己往东海挪了二百里，结果把院门口的桃树都搬去看日出了，今天早上才回来。”他指了指陆明脚下的虹桥，“你看，虹桥的纹路变了。”
陆明低头。
刚才还是莲花的云纹，现在变成了游鱼——每条鱼都有银河的纹路，尾巴一摆，就会留下道光痕。他蹲下来，伸手摸了摸，鱼突然跳起来，溅了他一脸星光——星光落在他脸上，变成小光斑，像撒了把碎钻，过了半天才慢慢消失。
“对了。”老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陆明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颗糖——糖纸是用云做的，透明的，能看见里面的糖霜。他剥开放进嘴里，甜得首眯眼——是橘子味的，还有点桂香，像把刚才吃的仙杏和喝的云尖茶都揉进了糖里。
“这糖……”
“云糖。”老人说，“用云里的水汽做的，吃了之后三天不饿。上次有个学子考试前吃了十颗，结果考试时睡着了，被先生罚去扫了三天桂花。”
陆明忍不住笑了。他抬头，看见刚才那个御剑的小修士又飞过来了——这次他怀里的胖橘猫叼着个纸包，纸包上写着“给新来的”。小修士把纸包扔给陆明，喊了声“别客气！”就又歪歪扭扭地飞远了，胖橘猫还伸爪子冲他挥了挥。
陆明打开纸包，里面是块桂花糕——糕上撒着金箔，咬一口，桂香在嘴里炸开，还有股奶味，像把整座桂树都吃进了嘴里。他抬头看着远处的书院，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原来爷爷说的“灵犀笔的秘密”，不是什么藏在箱子里的钱，不是什么传家宝的故事——是一个能让云变成糖、让笔变成凤凰、让书院飘在云端的世界。
原来他一首攥在手里的，不是支普通的笔。
是一把钥匙。
开向山海的钥匙。
陆明攥着灵犀笔，看着眼前的书院。正门是紫檀木做的，门上刻着幅巨大的山海图，门环是两个铜兽，像麒麟又像狮子，嘴里叼着铜环，眼睛是用红宝石做的，正泛着光。他伸手敲门，铜兽突然活了——左边的那个用鼻子蹭了蹭他的手，热乎乎的，右边的那个吐了吐舌头，嘴里掉出颗糖。
“欢迎来到山海书院。”
不知是谁的声音，像风，像云，像晨雾里的桂香，裹着他往门里走。陆明跨进门槛的瞬间，身后的虹桥突然消失，碎骨峰的声音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书院里的读书声，琴音，还有猫的叫声。
他低头看自己的牛仔裤——膝盖上的黄泥变成了三朵小野花，正对着他笑。裤腿上的云沫子变成了蕾丝边，沾着桂香。运动鞋里的小珍珠滚出来，落在地上，变成颗颗小树苗，很快就长成了小桂树，开着琥珀色的花。
陆明的嘴角来。他摸了摸怀里的灵犀笔，笔杆还是温的，像刚被太阳晒过。远处的晨昏钟又响了一声，花瓣飘得更急了，落在他的肩膀上，变成只小蝴蝶，绕着他飞了三圈。
“原来这就是山海啊。”
他轻声说。
然后抬起脚，往书院深处走去。
风里飘着桂香，飘着云尖茶的甜，飘着海棠花的香——还有远处传来的红烧肉的味道。陆明摸了摸肚子，突然觉得饿了。
不过没关系。
书院里的猫都有桂花糕吃，他肯定也有。
对吧？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山海学宫》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6K19/)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