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院在血火与争议中艰难起步。武备所在蒙恬的亲自坐镇和“黑冰台”的严密监控下，暂时隔绝了外界的腥风血雨，开始依据嬴政修正后的图纸，秘密试制“神臂弩”的核心构件。田禾三人则顶着无数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在天工一坑旁搭起了简陋的草棚，日夜照料着那堆发酵中的“希望”，记录着温度、湿度、气味的变化，如同呵护初生的婴儿。
嬴政的身体在调养下己能下榻缓行，他不再满足于通过蒙恬了解进展，开始不定期地巡视天工院这两处核心。每一次巡视，都让那些被招揽来的、原本惶惶不安的工匠们感受到一种沉甸甸的重视，也悄然改变着宫中对“奇技淫巧”的微妙态度。
这日午后，嬴政在蒙恬的护卫下，缓步来到位于咸阳宫西侧、靠近织室染坊的一处偏僻院落。这里是天工院临时划出的“百工试作区”，汇聚了一些暂时没有明确项目、但有特殊手艺的匠人。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奇怪的味道：松烟墨的焦味、矿物颜料的土腥气、生漆的刺鼻，还有一股浓郁的…沤麻的腐败酸味。
嬴政刚踏入院门，便看到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匠人，正守着一个巨大的陶缸前，愁眉苦脸地搅动着缸里浑浊不堪、冒着气泡的灰褐色浆液。浓烈的沤麻酸腐味正是来源于此。旁边还堆着不少处理过和未处理的麻皮、树皮。
“老池，又在折腾你这祖传的沤麻手艺了？”一个正在旁边用松烟和胶熬制墨锭的中年匠人笑着打趣，“你那‘池家麻’是沤得烂熟，可这味道…都快把天工院熏成咸菜窖了！”
老池，名池，世代以沤麻、绩麻为生，手艺精湛，被天工院招揽来负责处理用于制作绳索、帆布的上好麻料。他闻言，布满皱纹的老脸更显愁苦，搅动浆液的手也更用力了些，嘴里嘟囔着：“不该啊…这次的料…火候是到了…可这浆…这浆怎么这么浑…还…还飘着这玩意儿…” 他用木棍挑起一些漂浮在浆液表面的、絮状的、灰白色的纤维团。
嬴政的目光，却被那陶缸边缘挂着的一小片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层薄薄的、的、半透明的薄膜状物。它紧贴着粗糙的陶缸内壁，边缘不规则，质地看起来非常脆弱，像是水面上凝结的一层油膜，又像是…某种极其纤薄的织物雏形？
老池显然也注意到了那片东西，他小心翼翼地用木棍尖，试图把它完整地挑起来。但那东西太薄太软了，刚一受力，便碎裂开来，只捞起一些湿漉漉的絮状纤维。
“唉…又碎了…”老池懊恼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嬴政己走到了陶缸边。他示意蒙恬不用搀扶，自己微微俯身，仔细看着缸内浑浊的浆液，以及那些漂浮的絮状物和缸壁残留的薄膜痕迹。
“此物…从何而来？”嬴政指着那破碎的薄膜残留，声音平静。
老池这才惊觉王上驾临，吓得手一抖，木棍差点掉进缸里，慌忙跪倒：“草…草民池，叩见王上！惊扰王驾，罪该万死！” 他指着陶缸，语无伦次，“回…回王上…此…此乃沤麻的浆水…草民按老法子沤制这批麻皮…可…可不知怎地，这次沤得过了头，麻纤维都烂得太碎…还…还飘起这些没用的絮子…缸壁上还挂了这…这层怪东西…草民…草民正在想法子补救…” 他急得满头大汗，生怕被问个“浪费物料”之罪。
沤麻？纤维？絮状？薄膜？
几个关键词如同闪电般劈入嬴政的意识！瞬间与他脑海中那浩瀚的异世知识库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图书馆中关于“造纸术”的记载——以植物纤维为原料，经沤制、打浆、抄造、干燥而成…
难道…？！
嬴政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强压下翻涌的思绪，指着缸内浑浊的浆液，对老池道：
“取一盆来。将上层漂浮之物，连同浆水，舀出一盆。要快。”
老池虽不明所以，但王命如山，他不敢怠慢，手忙脚乱地找来一个干净的陶盆，用瓢小心翼翼地撇去最上层的浮沫，然后舀了大半盆浑浊的、悬浮着大量絮状纤维的浆液，颤巍巍地捧到嬴政面前。
浑浊的浆液在陶盆中微微晃动，散发着浓烈的酸腐气息。絮状的纤维在其中沉浮，如同浑浊河流中飘荡的水草。
嬴政屏退了试图上前阻拦的蒙恬。他伸出右手，那修长却依旧带着病弱苍白的手指，在蒙恬等人惊骇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探入了浑浊粘稠的浆液之中！
指尖传来冰凉滑腻的触感。
嗡！
识海中，暗金色的大罗天碎片骤然震动！【信息加载】与【解析】之力被瞬间催发到极致！一股无形的感知力场，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穿透浑浊的浆液，深入每一个悬浮的纤维分子！
植物纤维（麻、树皮）…过度水解…纤维素分子链断裂…长度适中…分散悬浮…胶质物质（果胶、木质素残留）…水分含量…酸碱度…悬浮液的粘稠度与均匀性…
无数冰冷的数据流瞬间涌入嬴政的意识！同时，后世关于造纸工艺中“打浆度”、“纤维帚化率”、“抄造浓度”等核心概念，以及最原始的“浇纸法”、“抄纸法”的具体操作流程，如同早己准备好的蓝图，清晰地铺展开来！
原来如此！老池这“失误”的沤制，竟阴差阳错地得到了近乎完美的造纸浆料！只是他不懂后续的抄造工序！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嬴政沾满浆液的右手缓缓从陶盆中抬起。他的手掌微微倾斜，五指以一种极其稳定而微妙的角度张开、晃动。粘稠的浆液顺着他的指缝流下，而一层极其纤薄、均匀、的灰白色纤维膜，却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吸附、交织，竟在他手掌下方渐渐成形！
阳光透过那层薄如蝉翼、还滴着浑浊水珠的纤维膜，投射下朦胧的光影！
“这…这…”老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周围的匠人们也全都围了过来，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嬴政小心翼翼地将手掌移到旁边一块事先准备好的、光滑的木板之上。他手掌轻轻一抖，那层的纤维薄膜便完整地脱离了手掌，平铺在了木板表面！
虽然还很粗糙，厚薄不均，边缘也不规整，甚至里面还夹杂着一些细小的杂质和气泡…但！这确确实实是一张…纸！脱离了竹简木牍、脱离了昂贵丝帛的…真正意义上的纸的雏形！
“取炭笔来。”嬴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蒙恬立刻递上一根烧焦的细木炭条。
嬴政接过炭条，没有丝毫犹豫，在那张湿漉漉、脆弱无比的粗糙纤维膜上，用力写下两个古朴遒劲的秦篆——
天 工
炭黑的字迹，清晰地印在灰白的纤维层上，虽因纸张而有些晕染，但字形结构，清晰可辨！没有竹简的刻痕，没有丝帛的滑脱，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承载！
“成了…真的…成了！”老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祖祖辈辈沤麻，从未想过这腐烂的浆水，竟能化出如此神奇之物！
嬴政看着木板上的字迹，又抬头望向院外广阔的天空。甘泉宫中的剧毒，函谷关前的强弩，朝堂上的诘难，鲁渊的血…所有沉重的压力，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张粗糙的、散发着酸腐气息的纸，轻轻托起！
他猛地仰头，发出一阵清越而畅快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拨云见日的快意与掌控未来的豪情！
“好！好一个‘无意间’！”
“老池！”
池老汉一个激灵，慌忙应道：“草…草民在！”
“此物…”嬴政指着木板上那承载着“天工”二字的粗糙纤维膜，斩钉截铁：
“当名——‘纸’！”
“你沤麻得纸，献此神物，功在千秋！”
“赐金——十镒！”
“即刻入天工院！”
“秩…比六百石！”
“寡人命你，专司筹建…”
嬴政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渭水河畔，看到了堆积如山的麻皮树皮，看到了洁白如云的纸张如同流水般涌出：
“‘云阳纸坊’！”
“给寡人…造出更多、更好的纸来！”
(http://www.220book.com/book/6K3K/)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