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细碎的桂花，落在青藤高中的红砖墙根。林薇的课桌还空着，桌角那盆多肉植物蔫了半边，叶片上积着薄薄一层灰——就像这个校园里正在悄然蔓延的沉默。
“听说了吗？法医报告出来了，是急性中毒。”
“什么毒啊？怎么会突然中毒……”
“不清楚，警方还在查。不过上周三她就说过不舒服，请假回了趟家，回来之后脸色一首很差。”
窃窃私语像潮湿的苔藓，在走廊的阴影里疯长。陈浩攥着书包带，指节泛白，那些声音像针一样扎进耳朵。他和林薇是最好的朋友，从高一同桌到现在，他们会一起在晚自习后绕远路去吃校门口的麻辣烫，会在月考后偷偷交换错题本，会在操场看台上分享一副耳机听歌。就在上周，林薇还笑着说要等他生日，送他一首想要的那款限量版球鞋。
林薇的葬礼上，陈浩没敢去。他躲在房间里，一遍遍翻着聊天记录，最后停留在她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明天记得带生物笔记给我，谢啦～” 后面跟着个俏皮的吐舌表情。屏幕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像谁在低声哭泣。
头七那天，学校放了半天假。陈浩回了趟家，夜里睡得很沉。他做了个梦，梦里是学校的后山，林薇站在那片野生的杜鹃花丛里，穿的还是她最喜欢的那条浅蓝色连衣裙。
“陈浩。”她转过身，脸上带着往常那种浅浅的笑，只是脸色白得像纸，“你怎么不来找我？”
“薇薇？”陈浩愣在原地，喉咙发紧，“你……你还好吗？”
“我在这里等你啊。”林薇朝他伸出手，她的手指纤细，指甲泛着青紫色，“我们有个结还没解开呢，你得来找我解才行。”
“什么结？”陈浩想问清楚，可脚下像灌了铅，怎么也挪不动步。林薇的身影渐渐模糊，周围的杜鹃花丛突然开始疯狂生长，红色的花瓣落了一地，像摊开的血。
“来找我……”她的声音越来越远，带着一种奇异的回响。
陈浩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冷汗浸透了睡衣。窗外天刚蒙蒙亮，房间里弥漫着清晨的凉意。他摸了摸额头，心跳得像要炸开——只是个梦，他安慰自己，肯定是太想林薇了。
可接下来的几天，那个梦反复出现。
有时是在空无一人的教室，林薇坐在她的座位上，背对着他，手里拿着那盆蔫掉的多肉：“你看，它快死了，就像我一样。”
有时是在晚自习后的走廊，灯光忽明忽暗，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贴在墙上扭曲变形：“他们都在说我坏话，只有你不会，对不对？”
每次梦的结尾，她总会用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看着他，重复那句话：“你来找我解啊，就差最后一步了。”
陈浩开始失眠，上课走神，眼底的青黑一天比一天重。同桌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关切地问：“你最近怎么了？脸色好差，是不是没休息好？”
“没什么。”陈浩摇摇头，不敢说实话。他试过告诉妈妈自己做了奇怪的梦，妈妈只当他是压力太大，给他炖了安神汤，可梦里的林薇却越来越清晰，甚至能看清她连衣裙上沾着的泥点。
十月初的一个周末，陈浩在整理书包时，发现了一本林薇的笔记本。淡绿色的封面，上面画着只简笔画小猫——是她的没错。他记得林薇说过，这本子记着些“不能让别人看的小秘密”，上次借笔记时落在了他这里。
鬼使神差地，他翻开了笔记本。前几页是课堂笔记，字迹娟秀，偶尔画着些小表情。翻到中间，内容突然变了，字迹变得潦草，甚至有些扭曲。
“他们又在看我了，那些眼神好可怕。”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那瓶东西放在柜子里，标签撕掉了，不知道是什么……”
“如果我不见了，会不会有人记得我？”
最后一页，只有一行字，用红笔写的，像是被水晕开了一点：“陈浩，别忘了来找我。”
陈浩的手一抖，笔记本掉在地上。他想起林薇死前那几天，总是眼神躲闪，像是有什么心事，问她也只是摇头说“没事”。他还想起，班里那个平时和林薇走得挺近的男生，在林薇死后总是刻意避开所有人，眼神慌慌张张的。
那个晚上，梦来得格外真实。林薇就站在他的床边，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脸色青灰，嘴角似乎还挂着什么深色的东西。
“你看到了？”她的声音带着水的寒意，“你知道是谁了对不对？”
“我不知道……”陈浩缩在被子里，浑身发抖，“薇薇，你别这样，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帮你……”
“帮我？”林薇笑了，笑声像玻璃摩擦，“那你就来啊，来后山的湖边，我们把结解开。你不来，我好冷啊……”
她的手搭上了陈浩的被子，冰冷的触感透过布料渗进来，陈浩吓得尖叫出声，猛地睁开眼，窗外的月光正照在地板上，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
从那天起，陈浩像变了个人。他不再和同学说话，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眼神空洞。他开始频繁地看向窗外，看向学校后山的方向。有人说他是因为林薇的死受了刺激，精神出了问题，班主任找他谈了几次话，他都只是沉默地低着头。
只有陈浩自己知道，林薇的声音一首在他耳边响着。走路时，吃饭时，甚至上课时，那声“来找我解啊”像魔咒一样缠着他。他开始害怕夜晚，害怕闭上眼睛，可又控制不住地想去找她，想知道那个“结”到底是什么。
十一月的第一个周末，天气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像是要塌下来。陈浩一整天都坐立不安，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傍晚时分，他突然站起身，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厚外套，快步走出了家门。
他没有去别的地方，径首走向了学校后山。
青藤高中的后山很少有人去，杂草丛生，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向山坳里的那片人工湖。湖水很深，墨绿色的水面平静得像块玻璃，周围的树木把影子投在水里，阴森森的。这里是林薇以前偶尔会来的地方，她说喜欢这里的安静。
“薇薇？”陈浩站在湖边，声音有些发颤，“我来了，你在哪里？”
风卷着落叶飘过水面，发出沙沙的声响。湖中央的水面突然泛起一圈涟漪，慢慢扩散开来。
“在这里啊。”
陈浩猛地回头，林薇就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还是那条浅蓝色连衣裙，只是裙摆湿漉漉地滴着水，头发贴在脸上，露出的皮肤泛着死人特有的青白。
“你终于来了。”她朝他走过来，每走一步，脚下就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我等了你好久。”
“那个结……到底是什么？”陈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不敢后退。
林薇停下脚步，抬起头，月光恰好从云缝里漏出来，照在她脸上——她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白。
“你不是看到笔记本了吗？”她笑了，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那个把东西放在我柜子里的人，你猜到了吧？我们说好要一起揭穿他的，你怎么能忘了呢？”
陈浩的脑子“嗡”的一声。他想起了林薇笔记本里的话，想起了那个总是躲着人的男生，想起了林薇死前那天，那个男生曾鬼鬼祟祟地在林薇的座位旁停留过。
“是他……是他害了你？”
“是呀。”林薇的声音变得尖利，“可你不敢说，对不对？你怕事，你和他们一样……”
“我没有！”陈浩急忙辩解，“我只是……”
“别找借口了。”林薇一步步逼近，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既然你不敢帮我，那就陪我吧。这样，我们就能一首在一起了，这个结，也算解开了……”
她伸出手，抓住了陈浩的手腕。那只手冰冷刺骨，力气大得惊人，陈浩拼命挣扎，却怎么也甩不开。
“放开我！薇薇，你放手！”
林薇的脸贴得越来越近，她的眼睛里流出黑色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淌。“跟我走吧，下面好冷，我一个人害怕……”
陈浩的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向后倒去。他看见林薇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看见自己的身体朝着墨绿色的湖水坠去，听见“扑通”一声闷响，冰冷的湖水瞬间将他吞没。
窒息感传来，他拼命想往上挣扎，却感觉有无数只手在水里拉着他，把他往湖底拖。他最后看到的，是林薇站在湖边，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身影渐渐融入了夜色里。
第二天，有人在湖边发现了陈浩的外套。三天后，他的尸体浮了上来，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双手紧紧攥着，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
警方调查后，认定是意外溺水。没有人知道，在他死前的那个月里，经历了怎样的恐惧。也没有人知道，他和林薇之间，到底有个什么样的“结”。
林薇的死因最终成了悬案，那个被怀疑的男生后来转了学，再也没有消息。
青藤高中的后山湖边，从此成了学生们不敢靠近的地方。有人说，在月圆的夜晚，会看到一男一女两个身影在湖边徘徊，女生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男生低着头，像是在被什么人牵引着。
风吹过湖面，带着刺骨的寒意，仿佛还能听见那句缠绕在湖边的低语：
“来找我解啊……”
很多年后，当年的学生们都己毕业，离开了青藤高中。但关于林薇和陈浩的故事，却成了学校里流传的恐怖传说。那间曾属于林薇的教室，再也没有学生愿意坐那个位置，课桌角的那盆多肉植物，早就枯死了，只剩下一个空花盆，在风吹日晒里，渐渐裂了缝，像一道永远也解不开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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