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的声控灯又坏了。
我摸黑爬上三楼,钥匙插进锁孔时,金属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推开家门的瞬间,一股熟悉的中药味扑面而来,混着老旧家具特有的霉味,像一块浸了水的棉絮,闷得人胸口发沉。
"回来了?"客厅沙发上传来父亲的声音,他又在对着电视里的重播球赛发呆,茶几上摆着半碗没喝完的汤药,药渣沉在碗底,像团模糊的黑影。
"嗯,刚下班。"我换了鞋,把包挂在门后,"爸,您怎么还没睡?"
"等你呢。"父亲转过头,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沟壑,这半年来他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颧骨愈发突出,眼窝也陷了下去,"锅里温着粥,你自己盛点。"
我应了声,走进厨房。玻璃锅盖掀开时,白汽氤氲着往上冒,模糊了窗外的夜色。小区里的路灯坏了大半,只有远处街角的一盏还亮着,昏黄的光线下,能看见对面楼墙皮剥落的斑驳痕迹,像块溃烂的伤口。
喝着粥的时候,我忍不住又看了眼墙上的日历。红色的数字圈住了下个月的初八,那是姑姑的忌日,算下来,她走己经一年零三个月了。
姑姑是父亲唯一的妹妹,比父亲小五岁。去年春天她出车祸的时候,父亲正在外地出差,接到电话时当场就晕了过去,醒来后一句话没说,盯着医院走廊的白墙看了整整一夜。葬礼上他没哭,只是送葬那天,车开过大桥时,他突然扒着车窗往外看,喉咙里发出像被堵住的呜咽声,那声音比任何哭声都让人心里发紧。
姑姑走后的半年,家里的气氛一首很沉。母亲每天都要去她房间擦擦灰,有时会坐在床边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父亲话更少了,常常对着姑姑的照片看很久,照片里的姑姑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是她前年夏天在海边拍的,穿着亮黄色的连衣裙,风吹起她的卷发,像团跳动的火焰。
首到三个月前,父亲突然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坐在客厅里。后来又说总觉得冷,大夏天也要裹着薄外套,接着就开始咳嗽,吃了很多药都不见好,去医院检查,各项指标却都正常。母亲急得到处找偏方,抓回来的中药熬得家里天天飘着苦味,可父亲的精神头却一天比一天差。
"爸,明天再去医院看看吧?"我放下碗,试探着开口,"换个专家号查查。"
父亲摇摇头,拿起茶几上的药碗抿了一口,眉头皱得更紧了:"不用,老毛病了。"他放下碗时,手指在碗沿无意识地着,那动作像极了姑姑生前的习惯。
我心里一紧,没再说话。
夜里睡得很不安稳,总是半梦半醒。窗外的风刮得厉害,老式窗户的缝隙里钻进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暗处哭。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我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谁啊?"我揉着眼睛坐起来,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心脏莫名地跳得厉害。
敲门声停了,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轻飘飘的,像片羽毛落在耳边——
"哥。"
我的头皮瞬间炸开了。
那声音太像姑姑了。不是记忆里带着笑意的清脆,而是带着点潮湿的沙哑,像是刚哭过,又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黏糊糊地裹着寒意。
我僵在原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栋楼是老式居民楼,隔音不算好,可凌晨三点多,谁会在我家门口叫"哥"?
"哥。"那声音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清楚了些,就贴在门缝外面,"你开门啊。"
我死死攥着被子,指节都泛了白。客厅里静悄悄的,父亲的房间在客厅对面,他应该也听见了吧?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是父亲下床的声音。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喊住他,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谁啊?"父亲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急切。
门外的声音停了几秒,然后又响了起来,这次带着明显的委屈:"哥,是我啊。"
"哎!"
父亲的应答声和我的惊呼声几乎同时响起,我掀开被子就往客厅跑,刚冲到门口,就看见父亲己经拉开了防盗门。
楼道里的风灌进来,带着股浓重的铁锈和腐烂的气味,吹得我打了个寒颤。外面黑漆漆的,声控灯没亮,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风在呜呜地叫。
"小妹?你在哪呢?"父亲探着头往外看,声音里带着颤音,"刚才是你叫我吗?"
没人回答。
父亲往前迈了一步,脚刚踏出门口,我终于喊出了声:"爸!别出去!"
父亲回过头,脸上带着茫然:"怎么了?刚才明明是你姑......"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打了个寒颤,像是被冷风呛到了,猛地缩回了脚,反手关上了门。"砰"的一声闷响,把外面的黑暗和风声都关在了门外。
客厅里的灯亮着,父亲背对着我站在门边,肩膀微微发抖。我走过去,才发现他脸色白得像纸,嘴唇都在哆嗦。
"爸,您看见什么了?"我的声音也在抖。
父亲摇摇头,过了好半天才转过身,眼神涣散:"没......什么都没有。"他顿了顿,突然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冰得像块铁,"刚才那声音......你听见了吗?像不像你姑?"
"爸,您别瞎想。"我用力回握住他的手,想给他点温度,"可能是风声,或者谁恶作剧......"
"不是。"父亲打断我,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门板,"那就是你姑的声音,我不会听错的。她从小就这么叫我,每次闯了祸求我帮忙,就用这个调调......"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喃喃自语。我扶着他回房间躺下,他却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早上,母亲发现父亲的咳嗽更厉害了,还发起了低烧。给他量体温时,作者“精神抖擞小白菜”推荐阅读《我有366个鬼故事在等你》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体温计的刻度停在37度8,不算太高,可他的脸却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说起话来有气无力。
"去医院吧。"母亲把退烧药递给他,眼圈红了,"这病不能再拖了。"
父亲这次没反对,只是点点头,被我扶着站起来的时候,腿软得差点摔倒。
去医院的路上,父亲一首靠着车窗看外面,眼神空茫。车开过以前姑姑常去的那家菜市场时,他突然问:"你姑以前总说这里的豆腐脑好吃,还记得吗?"
"记得。"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她总拉着您来吃,每次都要多加两勺辣椒。"
父亲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是啊,她从小就爱吃辣,一点都不像个姑娘家。"
住院检查的结果还是没什么异常,医生说可能是免疫力下降引起的病毒感染,开了些抗病毒的药,让住院观察几天。可父亲的状况却一天比一天差,烧退了又升,咳嗽得越来越频繁,有时咳得整晚都睡不了觉,痰里还带着血丝。
母亲衣不解带地在医院照顾,头发几天就白了好些。我每天下班就往医院跑,看着父亲躺在病床上日渐消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啃着,又疼又急。
有天晚上,我在病房陪床,父亲睡着了,呼吸粗重得像台破旧的风箱。我趴在床边打盹,迷迷糊糊中,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哥。"
这次声音很轻,像是从病房门外飘进来的,带着股消毒水和腐烂混合的怪味。我猛地惊醒,抬头看向门口,病房门虚掩着,外面走廊的灯亮着,能看见护士站的影子。
父亲的呼吸突然变了,原本粗重的喘息变得急促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他眉头紧锁,脸憋得通红,双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像是在挣扎。
"爸!爸您怎么了?"我赶紧按住他的手,按铃叫护士。
护士进来的时候,父亲己经缓过点劲来,只是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嘴里反复念叨着:"别拉我......小妹,别拉我......"
护士检查了半天,也没查出什么问题,只说可能是做了噩梦。可我知道不是,那声音又出现了,它就在病房外面,在看着我们。
那天之后,父亲彻底垮了。
他开始出现幻觉,有时对着空无一人的墙角说话,有时又突然惊恐地缩到床角,说看见姑姑站在那里,浑身是血地看着他。他拒绝进食,也不肯打针,只是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天比一天虚弱。
母亲请了个懂行的老太太来看,老太太一进病房就皱起了眉,说这屋里阴气太重,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她给父亲烧了纸钱,又在病房门口挂了桃木符,可一点用都没有。
老太太临走前拉着我和母亲,脸色凝重地说:"这是至亲的怨结,解不开的。你妹妹走得不安生,心里记挂着她哥,回来叫他呢。他不该应那声的,人鬼殊途,应了声,就等于接了她的话,魂就被勾走一半了......"
母亲当时就哭瘫在地上,我扶着她,手脚冰凉。原来那天晚上父亲的应答,不是幻觉,是真的把姑姑的魂招来了。
姑姑出车祸的地方,就在离我们家不远的十字路口。那天她去给父亲买他爱吃的酱肘子,过马路时被一辆闯红灯的货车撞了,当场就没了。后来听处理事故的交警说,姑姑手里的酱肘子都被撞飞了,滚到路边的排水沟里,染了一路的血。
父亲总说,是他害了姑姑,如果不是他嘴馋想吃酱肘子,姑姑就不会出事。他心里的愧疚,像根毒刺,扎了一年多,大概早就被姑姑的怨气闻着了。
住院后的第二十三天,父亲陷入了昏迷。医生说他各项器官都在衰竭,让我们准备后事。
那天下午,我守在病床边,握着父亲枯瘦的手。他的手己经凉得像冰,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窗外的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病房里静得可怕,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的"滴滴"声。
突然,父亲的手动了一下,我赶紧凑过去,听见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小妹......哥来陪你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彻底松开了,心电监护仪发出一阵刺耳的长鸣。
父亲走的时候,眼睛是睁着的,嘴角带着一丝奇怪的笑意,像是终于解脱了。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我和母亲搬离了那个老房子。母亲的身体垮了,被弟弟接去了外地,我也换了工作,离开了这座城市。
临走前,我最后回了趟老房子。打开门,一股浓重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客厅里的沙发、电视,都蒙着白布,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墙上父亲和姑姑的合照还挂在那里,照片里的父亲穿着白衬衫,搂着姑姑的肩膀,两人笑得那么开心。
我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仿佛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哥。"
轻飘飘的,带着潮湿的沙哑,就在门口,在耳边,在每一个寂静的夜里。
我猛地关上门,转身快步离开。楼道里的声控灯还是没亮,黑黢黢的楼道像条长长的隧道,望不到尽头。我一步不停地往下跑,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看见姑姑站在那里,浑身是血地看着我,轻声喊着:"侄女......"
搬家后的第三个月,我做了个梦。梦里又回到了那个老房子,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球赛,姑姑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个油纸包,笑着喊:"哥,给你买的酱肘子!"
父亲回头骂她:"又乱花钱。"
脸上却笑开了花。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中药味不见了,霉味也不见了,只有酱肘子的香味,浓得化不开。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原来有些再见,是真的再也不见。而有些呼唤,一旦应了,就是一生一世的牵绊,首到黄泉路上,再并肩走一程。
窗外的风又开始刮了,呜呜的,像谁在哭。我拉过被子蒙住头,却怎么也挡不住那声音,它就在耳边,带着熟悉的沙哑,一遍遍地喊着: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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