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深秋的无锡,空气里己经带着沁骨的凉意。
我躺在人民医院眼科病房的病床上,右眼蒙着厚厚的纱布,左边的世界被切割成一块模糊的扇形。
视网膜脱落手术刚过去十几个小时,麻药的效力像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神经末梢被点燃似的剧痛,每一次心跳都在眼底撞出尖锐的回响。
病房里很安静,同屋的大爷早在傍晚就被家人接回家过夜,只剩下我一个人。
墙上的电子钟跳成00:17时,我终于在疼痛的间隙坠入半梦半醒的状态。
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混着窗外飘来的潮湿水汽,形成一种医院特有的、让人不安的气息。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脚步声。
不是护士查房时那种轻快又带着橡胶摩擦的声响,而是很轻、很软,像某种布料拖过地面。
我费力地睁开左眼,视线里先是一片朦胧的白,然后慢慢聚焦出两个影子。
他们站在病房门口,背对着走廊里的微光,轮廓显得有些模糊。
“醒了吗?”
一个声音响起,不高不低,像是隔着层棉花,听不出年纪。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没能发出声音。
疼痛还在眼底翻涌,脑子像被灌满了铅,连思考都变得迟钝。
我只觉得那两个影子往前走了几步,停在我的病床边。
“该吃面了。”
另一个声音说,比刚才的更沉一些,带着种奇异的韵律,像是寺庙里的钟声在远处回荡。
吃面?
我懵了。
现在是半夜,医院食堂早就关门了,谁会在这时候来叫我吃面?
我努力眨了眨左眼,想看清他们的样子。
光线太暗了,只能看到他们穿着深色的衣服,领口似乎很宽大,头顶的轮廓有些圆,像是戴着什么帽子。
“起来吧,面要凉了。”
第一个声音又说,语气里听不出催促,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眼底的疼痛突然减轻了一瞬,像是被某种力量暂时压制住了。
我鬼使神差地掀开被子,双脚触到冰凉的地板时打了个寒颤。
左边的视线里,病房对面靠墙立着一个米白色的柜子,那是放杂物的地方,我的碗筷早上被护士收在最下面一层的抽屉里。
他们没再说话,就站在床边看着我。
我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到柜子前,手指摸索着拉开抽屉。
果然,里面放着一个印着医院标志的搪瓷碗和一双竹筷,触感冰凉。
就在我拿起碗筷转身的那一刻,那个低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清晰了些,带着点困惑:“搞错了。”
“嗯,不是这个人。”另一个声音附和道,语气里没有歉意,只有一种程式化的确认。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眼前突然一黑。
不是眼睛闭上的那种黑,而是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捂住了口鼻,连带着意识都被拽进了深渊。
手里的碗筷似乎变得很重,我下意识地抬手,摸索着把它们放在了床头柜上——那里离我最近,能摸到冰凉的金属栏杆。
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己经泛起了鱼肚白。电子钟显示6:47,晨曦透过磨砂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光。
眼底的疼痛又恢复了原样,像是提醒我昨夜的煎熬并非幻觉。我动了动手指,想按铃叫护士,却在触到床头柜时愣住了。
那里空空如也。
我的心猛地一沉,左边的视线匆忙扫过病床周围。
然后,我看到了——那双竹筷和搪瓷碗,正端端正正地摆在床前的地板上,距离我的脚尖只有不到三十厘米。
血液好像瞬间冻结了。
我明明记得,昨晚我把碗筷放在了床头柜上。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锥,猝不及防地刺进我的后颈。
我僵在那里,左眼死死盯着地板上的碗筷,脑子里像有无数根线在乱缠。
消毒水的味道突然变得刺鼻,病房里的寂静也开始变得粘稠,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跳在空气里撞出的回声。
昨晚的事情一点点回笼。那两个模糊的影子,他们的声音,“该吃面了”,还有最后那句“搞错了,不是这个人”。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搪瓷碗冰凉的触感,还有竹筷表面粗糙的纹理。
那不是梦。
我挣扎着按响了呼叫铃,护士很快推门进来,看到我脸色惨白的样子吓了一跳。“怎么了?伤口疼得厉害吗?”
我指着地板上的碗筷,声音发颤:“那……那东西怎么会在那里?”
护士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弯腰把碗筷捡起来:“哦,这是你的吧?可能是昨晚值班的同事收的时候没放好,掉地上了?”
她随口解释着,把碗筷放回了柜子的抽屉里,“我给你量个体温,要是疼得受不了,我叫医生给你加片止痛药。”
她的语气很平常,仿佛这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可我看着她的背影,后背的冷汗却越渗越多。
掉地上了?
我清楚地记得,我是把它们放在床头柜上的。而且,昨晚病房里根本没有其他护士进来过。那两个影子出现的时候,走廊里静悄悄的,连护士站的方向都没有一点声音。
“护士,”我叫住她,“昨晚……有没有其他人进过病房?”
护士量体温的手顿了一下,回头看我:“没有啊,你的探视时间早就过了,而且夜间查房也只到十一点。怎么了?”
“没什么……”我含糊地应着,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护士走后,我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昨晚的细节。
那两个影子的轮廓,他们的声音,还有那句“搞错了”。
他们要找的人是谁?为什么会找到我这里?
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吃面”这件事。
我想起小时候在老家,老人常说的那些忌讳。人死后,家人要摆一碗面,算是给逝者的“上路饭”。尤其是在医院这种地方,有些东西是不能乱吃的。
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来,浸湿了枕巾。我不敢想,如果当时他们没有发现“搞错了”,如果我真的跟着他们去“吃面”了,会发生什么。
“吃了是不是会嘎”——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缠绕住我的心脏,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那天上午,医生来查房,检查完我的眼睛后说恢复得还不错,让我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了。
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满脑子都是昨晚的遭遇。
我想跟医生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我半夜看到两个像和尚的人叫我去吃面?
他们只会觉得我是术后疼痛引起的幻觉,甚至可能怀疑我精神状态有问题。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左边的视线总觉得有黑影在晃动。同屋的大爷被送回来后,我忍不住跟他提起这件事,想问问他在这里住院的几天有没有遇到过奇怪的事情。
大爷听我说完,皱着眉想了半天:“和尚?没见过啊。不过……”他压低声音,“我前几天听护士聊天,说咱们这层楼上周走了个老太太,就是眼科的,也是视网膜脱落,手术没成功,半夜没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什么时候的事?”
“就大前天吧,好像是凌晨一两点的时候。”大爷叹了口气,“也是这间病房,就你那张床对面的床位。”
我猛地转头看向对面的空床,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大前天凌晨,那不就是我手术前一天吗?
难道……他们要找的是那个老太太?
可他们为什么会找到我?就因为我睡在了她曾经躺过的病房里?
那天晚上,我睁着左眼熬到天亮,一点睡意都没有。
病房里的每一点声响都让我心惊肉跳,总觉得门口随时会再次出现那两个模糊的影子,用那种平静得诡异的语气叫我起来吃面。
首到天亮,什么都没发生。
接下来的两天,我在惶恐不安中度过。医生说可以出院时,我几乎是逃着离开医院的。走出人民医院大门的那一刻,阳光照在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后背依然凉飕飕的。
回到家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都不敢关灯睡觉。眼底的伤口慢慢愈合了,但那晚的经历却像一道疤,刻在了我的心里。
我开始忍不住去想那两个影子到底是什么。他们穿着深色的衣服,头顶圆圆的,难道真的是和尚?可和尚为什么会半夜出现在医院,叫人去吃面?
后来有一次,我跟一个信佛的朋友聊天,无意中提起了这件事。朋友听完,脸色变得很严肃:“你说他们叫你吃面?”
我点点头:“是啊,而且说搞错了。”
朋友沉默了半天,才缓缓开口:“有些地方的习俗,人死后会有‘引路僧’来接引,给逝者一碗‘上路面’,吃完就能安心走了。你说他们穿着深色衣服,头顶圆圆的,说不定是戴着僧帽……”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那他们为什么会找到我?”
“可能是你当时刚做完手术,阳气弱,又正好在那个病房里,被他们误认了吧。”朋友叹了口气,“还好他们发现搞错了,不然……”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我们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愣在那里,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原来那晚我离“嘎”真的只有一步之遥。如果当时我没有听话去拿碗筷,如果他们没有及时发现搞错了,如果我真的吃下了那碗面……
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首到现在,己经过去快西年了。我的眼睛早就恢复了正常,但我再也不敢在半夜去碰放在床头柜上的东西,也不敢在外面吃陌生人递过来的食物。每次路过医院,我都会下意识地绕着走。
偶尔在深夜,我还是会想起2021年那个深秋的夜晚,无锡人民医院的病房里,那两个模糊的影子,那句“该吃面了”,还有地板上那双冰凉的碗筷。
我总觉得,他们只是搞错了一次。
而那个真正该被找到的人,或许还在某个地方,等着那碗迟来的面。
而我,只是侥幸逃过了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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